第177頁
「當年修鐵路時,百姓們不願賣地,鬼子浪人就來搗亂,我爸出手教訓了他們幾次,他們明的打不贏我爸,就悄悄的打我爸黑槍。我爸死後,我媽帶著我投奔了爸的師弟,就是我師父。」宋雲飛敘述這段往事時,語調平淡,面無表情,莊繼華周身卻感到一陣涼意。
「那你師父呢?他沒為你爸報仇?」
「報了,他砍下了十四個小鬼子的腦袋,祭奠我爸。」宋雲飛突然笑了:「最好笑的是,廣東巡撫衙門找不到兇手,又扛不住小鬼子的威脅,只好從牢里找了幾個死囚頂數。」
莊繼華沒有笑,他再度為這個時代的中國悲哀,日本人、英國人、法國人,只要不是中國人都可以在中國橫行;他又想起在上海租界看到的「中國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國家貧弱讓他的人民無路可逃,只能承受這種奇恥大辱。中國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被外國人謀殺,卻無處申冤,相反外國兇手被處死後,卻必須要有中國人為他償命,這是個顛倒黑白的世界。
莊繼華本質上接受的是歐美教育,自由、人權、平等觀念已經紮根於他的意識中,也曾經拜倒在這種觀念下,即便是到了這個時代,這種意識也有意無意的在影響他的處事方式,可是這一年來的所見所聞讓他產生深刻的懷疑;自由,他們在中國是自由的,自由到可以隨便殺死中國人;人權,外國人在中國是有權力的,但中國人嘛,給你一根骨頭就行了;平等,賤民是沒有平等的。
他現在有些明白了,為什麼前世每當中國取得成績的時候,總有那麼多人出來指責,那是因為他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可以在中國隨意橫行了,因為他們感到自己再也不比中國人要高一等了,這讓他們失落,讓他們害怕。
「那你怎麼會參軍的呢?」莊繼華穩定思緒後又問。
「我師父告訴我們,要想不被洋鬼子欺負就要有個國家來為老百姓作主,我十七歲時,師父帶著大師兄去了舊金山,臨走前讓我們師兄弟三個參加了孫先生的粵軍。」宋雲飛停了停又說:「幾年下來就剩我一個了,我的兩個師兄都戰死了,可我還是沒看到國家在那裡。」說完後他的眼裡流露出深深的迷茫。
「你師傅是個了不起的人。」莊繼華心中嘆息,真正強大的國家還要等上幾十年。而在這幾十年中像這樣毀家為國的志士,壯烈成仁的豪傑不知還有多少,除了親人外,他們名字無人所知,可正是他們的前赴後繼,才把中國一次次從危亡的邊緣拉回來。
「莊長官,伍兄弟說你是個很有學問的人,我想請教您一下,國家會有嗎?洋人會被趕出去嗎?」宋雲飛誠懇的問道。
「會,都會。」莊繼華斬釘截鐵的說:「我們的國家一直存在,只是他太貧窮,太弱小,無力保護他的百姓,才會被洋人欺負到家來。」
「我們的國家就是中國,他有五千年的歷史;我們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當洋人還是野人時,還在茹毛飲血時,我們就已經創造出燦爛的文明;洋鬼子那只有幾百年的文化和我們比起來就是滄海一粟,不值一提。」
「宋兄,國家最主要的代表是政府,政府代表人民處理國家事務,而今日的中國實際上是沒有政府的,各省都由大大小小的軍閥把持,這些軍閥在他們的防區里隨意徵稅盤剝百姓,而這種情況的出現有我們自己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洋人有意促成的,他們提供金錢武器給軍閥,唆使他們對抗中央政府;中國分裂了,就無法一致對外,洋人就可以分而治之,他們就可以一直在中國橫行,就可以一直掠奪中國的財富,欺壓中國百姓。所以要建立國家,趕走洋人,首先就要打倒軍閥。」
宋雲飛有些話沒聽懂,什麼文明呀這些的,他不懂,不過有些話他聽懂了,沒有國家,是因為軍閥,軍閥是洋人支持的,所以幹掉軍閥才能建立國家,建立國家才能趕跑洋人。
「宋兄,你讀過書嗎?」莊繼華感到宋雲飛不象是完全不識字的人,有些話問得很有道理,說話也比較有條理。
「讀過兩年私塾,我們那裡沒有西洋學堂,也認得幾個字,好些東西不明白。」宋雲飛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呵,恐怕是你喜歡練武超過讀書識字吧。」莊繼華笑道,宋雲飛尷尬的嘿嘿笑了。
「也不是,我只是拿起書本就犯困,就想睡覺,為這個挨了老師好多板子。」宋雲飛笑著分辨道,莊繼華用懷疑的眼光看看他。
「真的,我不騙你。」
「不是不相信,而是懷疑你那老師打得疼你。你這皮糙肉厚的,他那板子打打平常的孩子也就罷了,你恐怕不行。」
說完後,兩人互相看看,同時哈哈大笑。
「你說得沒錯,平常練武,稍微錯點師父就的鞭子就落下來了,師父的鞭子是又快又急又狠,比老夫子的板子重多了。」
「所以挨慣了師父的鞭子,老師的板子就當沒來,是不是。」莊繼華打斷宋雲飛的話,兩人又笑起來了,拋開了沉重的話題,氣氛變得輕鬆許多,彼此之間的距離好像也接近了。
「你們在聊什麼呢,這麼高興。」
莊繼華轉身一看卻是汪精衛挽著陳壁君過來了,汪精衛自從想起改之就是莊繼華後就想和他聊聊,同時也想摸摸蔣介石的態度,憑直覺他認為蔣介石把莊繼華放在汕頭是有目的的。因此在安撫了陳壁君後,他就想找莊繼華談談;而陳壁君雖然高傲,可這船上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又不願意就此回艙,也就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