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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話,鄭容貞對平安的安危比較看重,當初叫人把平安拉回來時,也沒想過皇帝是死是活,不過看被帶出來的平安一副丟了魂魄的樣子,怎麼叫都不應答,他才深覺毛骨悚然。
皇帝若真是死了,平安會怎麼樣?這個問題現在他都不敢多想了。
另一個帳中,一邊擔心皇帝的安危,一邊心中打了個結的靖熙左思右想還是忍不住拽住坐立不安、吵著要父皇的靖霖,間道:「皇兄,你剛剛在獵場中叫誰爹?」靖霖手一揮,扯回自己的被揪住的衣袖,一臉理所當然:「當然是叫父皇!」「不對!」靖熙一雙大眼眨也不眨地盯住他:「你叫的是爹,不是父皇!」靖霖抬高小圓臉,一副你根本沒常識的臉:「靖熙,難道爹不就是父皇,父皇不就是爹嗎?」「這--」真是破天荒的,聰明的二皇子靖熙頭一回被他頂得啞口無言。
而靖霖瞥了他一眼,摸摸比自己略矮的弟弟的小腦袋,好心地說道:「我在宮外就管父皇叫爹,到了宮裡才被逼著改,之前看到父皇遇刺,才會脫口而出。你呀,不用想太多,容易禿頭哦!」「就算全禿了也不用你管!」靖熙突然恨恨地甩開他的手,不顧宮女的叫喊跑出帳外。
靖霖則依然一副小大人的跩樣,摸摸下巴,不知打哪學來一副流里流氣的表情,哼了聲,道:「跟我斗,你還嫩呢!」皇帝遇刺,刺客仍不知藏於何處,現在全營戒嚴,侍衛統領派兵守護受傷的皇帝,禁軍統領在第一時間迅速命令手下的軍隊封鎖狩獵場,不准任何人隨便進出,負責刑察的官員則主要負責調查詢問,找出藏匿於暗處的刺客。
原來還熱鬧沸騰的狩獵場,在個個威風凜凜面無表情的重兵把守之下,頓時鴉雀無聲涼風陣陣人人自危。說來也怪,之前還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皇帝一遇刺,老天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北邊突襲的冷風颼颼刮來,須臾之間,已是飛沙走石,黑雲蓋頂。
鄭容貞一出帳篷就冷不防打了個大噴嚏,沁涼的北風迎面而來,身體好似進冰窟窿里一樣,冷得直冒雞皮疙瘩,只得再折回去找件蒙頭蓋腳的大披風裹上。
天氣說變就變,冷得身子骨僵硬,最適合不過靠著火爐煮酒輕酌,可惜身為刑部郎中,一個任勞任怨的官員,他就得四處跑腿負責查案。
這個案子直觀來看並不複雜:皇上遇刺--有刺客藏在營中--找出刺客--詢問底細--結案。
但如果真的這麼簡單,此刻整個營地的官員就不會人人自危了。因為只要兇手沒找出來,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行刺皇帝的嫌疑人,而不論是誰,若有足夠的膽量敢去行刺重軍護衛之下的一國之君,動機絕對不純,來頭肯定不小。
突破層層重圍,以驚人的忍耐力潛伏在暗處等待時機,而目標,還是傾天下之力供養守衛,至高無上、手握重權的皇上,若是成功,將是天翻地覆甚至是改朝換代,若是不成功,必將是血流成河冤氣沖天!
行刺九五之尊,需要的,不僅僅是膽量,還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覺悟。
鄭容貞不由打了個寒顫,眼前仿佛又出現亂葬崗里荒墳野骸遍布的慘象,心底一陣冰冷。
離開帳中時,平安被他哄著飲盡一壺酒後疲憊睡下,他才趁著這個時候出來偵查案件。
禁衛把狩獵場的林子山場翻了個遍都沒找到什麼線索,更別提查出什麼可疑之人,而負責營地這邊的官員把該問的人、不該問的人都找了個遍仍是沒有絲毫進展,那把暗器如同憑空出現一般。
這絕對下可能!
鄭容貞眉頭打了個結,正欲進一步派人巡查,有人傳來消息說,皇上醒來了!
黑雲掩蓋之下陰氣沉沉的營地因為這一句話,才開始浮現些許人氣,人人的臉上都看得出鬆了一口氣。畢竟皇帝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恐怕他們都脫不了干係,但若皇帝沒事,真正有事的,一般都是那些惹事的人,只要身板正,就不怕影子斜。
鄭容貞正在想要不要去探望一下這位大難不死的皇帝,就有人在他耳邊低語:「鄭大人,皇上要見你。」得,這下連想都不用想了,直接去。
到主帳中見到皇帝時,他裸著上身斜靠在軟被上,白色的繃帶在身上纏了好幾圈,下半身隱於真絲蘇繡面的棉被之中,髮髻微亂,幾縷墨絲耷拉在略顯蒼白的俊美臉龐上,卻依然眉如梭眼如星,不減半分帝王威嚴。
帳里此刻只有兩名宮女在拾掇急救過程中遺留下來的雜物,皇帝輕咳一聲,她們便立刻欠身退出帳外。
只要是在人後,鄭容貞就懶得行那套容易蹭傷膝蓋的君臣之禮,走上前擠眉弄眼道:「皇上,下官記得你傷的可是背,這麼靠著,背不疼嗎?」讓他這麼一說,皇帝還真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子,但依然是靠著坐,畢竟這樣說話才方便。
「平安呢?」
對於這位帝王一張嘴就說出的這三個字,鄭容貞似笑非笑地挑挑眉:「皇上不關心行刺你的兇手有沒有找到,一醒來最先問的居然是平安的去處?」皇帝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直言道:「兇手的事情朕可以隨便找個人來問,但平安的事情朕能找的僅你一個。」原來如此!鄭容貞用手拍打使勁自己的腦袋,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居然現在才知道。但其實鄭容貞心裡也明白,他是沒想到皇帝已然視平安的事情重於自己的安危,便一直認定,皇帝找他這個刑部官員來,是問事情進展的。
「說吧,平安呢?」
鄭容貞不客氣地找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下:「在下官的帳中。」確切來說,是他蹭某位官員的營帳,結果人家嫌他晚上睡覺不老實,大半夜跑到別處去睡,最後索性把自己的營帳讓給他了,這才成了「他的營帳」。
「他……」皇帝沉寂片刻,方道:「怎樣了?」鄭容貞難掩得意:「有下官在還能怎樣,自然是好得很,現在肯定還在呼呼大睡!」鄭大人完全在說反話,平安會睡覺還不是他努力往人家嘴裡灌進一壺烈酒的結果。這麼一壺酒灌下去,別說平安這個平常只會小飲幾杯的平常人,就算是號稱千杯不醉的人那也得東倒西歪。
皇帝自然不信,他了解平安如同了解自己的指掌,他相信即使天下人都棉裡藏針欲置他於死地,平安也絕對不會是其中的一個。這份自信並不是憑空出現,它只針對十年如一日的老實人平安。
所以皇帝一直凝起的臉色稍稍緩了些,靠在軟被上抬眼仰望帳頂,低語道:「他沒事便好,等朕臉色不再這麼難看,就讓他來,不然他見了會擔心。」鄭容貞坐正身子暗暗垂下眼,臉上不再有任何調笑神色。
這次秋狩,因為皇帝遇刺受傷,不得不延遲回京的時間,而直至皇帝遇刺的第五天,因為案子一直沒有進展,不得不第三遍滿山搜查兇手的禁衛終於在山林里發現一具屍體。
仵作檢查完屍體得出的結論是,死者是十二個時辰前吞毒自盡,因為天氣寒冷,基本沒出現什麼腐化現象,屍體眼白上翻,七竅流血,死者身著侍衛衣服,身上藏著幾件暗器,並且還從屍體身上搜出一樣東西。
鄭容貞先看暗器,這種暗器很特別,從屍體上共搜出四件,不是飛刀也不是飛鏢之流,但卻似箭,很短的鐵箭,約一指長,自頂端看是一個十字星,斜看這個十字星卻是一個類似飛虎爪的倒勾,很細小。若被這種暗器射人身體裡,要取出來極其不易,直接拔,很有可能會連皮帶肉,傷筋動骨,非得動刀把傷口切開取出不可。
這把暗器,和從皇帝身上取出的仍帶血的暗器一模一樣。看皇帝說話清楚,當時鄭容貞還覺得只是小傷,看了這把暗器,才明了能讓這個向來冷淡的皇帝臉色蒼白的暗器是何等毒辣。
審視完這幾件暗器,鄭容貞拿過另一樣從屍體上找到的東西,翻看這個東西時,鄭容貞內心不由沉重。
這個案子還是有很多疑點,為什麼這個人刺傷皇帝後不立刻自殺,反而要過了三、四日才要吞毒自盡?是不是在等皇帝是死是活的消息?若皇帝活著,證明他任務失敗,唯有一死以讓幕後黑手逃避罪責?
可若真是這樣,為何這人臨死之前不把這件東西處理掉?是嫁禍栽贓,還是另有圖謀?
鄭容貞去找皇帝,把他們找到的東西交給皇帝過目,並說出自己的看法。
皇帝傷勢看似好了些,臉色不再蒼白如紙,披著錦袍坐在床沿認真地查看鄭容貞交給他的某個東西。
半灶香工夫後,皇帝喃喃:「居然是他們……」鄭容貞不由道:「皇上,還不能確定,畢竟仍有疑點。」皇帝卻冷冷一笑:「那鄭愛卿以為是誰?」
鄭容貞無言。
半晌,他低聲道:「他們曾經幫過皇上……」
皇帝合上雙眼:「不,他們幫的不是朕。」
柴火在爐中劈啪作響,沉重的氣息在四處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