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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斐垂眸,只看見她殷紅的眼角似是掛了一滴淚,晶瑩剔透,是他許久未曾見過的模樣。
他稍稍一怔。
他有多久沒見過宋衿符哭了?
似乎只有第一回 兩人在地獄見面的時候,他把她從煉獄裡頭帶出來,她緊緊地扒著他的腰身,啼哭不止,感激涕零,說一輩子都要待在他身邊,說從此以後就跟著他了。
她問他好不好。
是他親口答應的好。
但,也是他親手把宋衿符送上的天。
他心下煩躁,將十方鏡收入自己的囊中,驀然站起身,修長的身形映在殿內掛滿骷髏鬼符的高牆上。
“十方鏡我可以給你,但是,需得等你找到了判官,並且,叫他同意陪著你一起看。”
他居高臨下,看著宋衿符:“這是我唯一的條件,辦不辦的到,看你自己。”
鬼王略顯涼薄的話音繚繞在空曠有餘的大殿,宋衿符怔了一瞬,才後知後覺他說了什麼,皺著泛紅的鼻尖,微微揪住他的衣袖:“為何是要判官陪著我看十方鏡?”
宋斐幽暗的眼神隱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之下,垂眸看她,眼中儘是她讀不懂的深邃。
“如果是閻王,我會更滿意。”
他淡淡地追加了這一句,便將衣袖從她手中抽走,轉身沒入黑暗,再沒了蹤影。
—
宋衿符在閻王殿坐了整整一日。
殿內無盡的燭火晃動,不熄不滅,跳的她眼皮子疼。
她揉了揉眼睛,終於在耐心即將告罄之際等來一隻外出辦事歸來的小鬼。
小鬼似是沒想到自己出去一趟,回來閻王殿都空了,與她面面相覷,不大真實道:“宋姐姐……我們老大呢?”
“別動!”宋衿符難得果伐了一次,掏出應長生抵在小鬼的脖子上。
“我也不知道你們老大去哪裡了,我問你,你可有法子聯繫到他?”
小鬼梗著脖子,斜眼看了看抵在自己致命處的寶劍。
連鞘都沒出,也不知道在嚇唬誰。
可他還是配合地舉起手回復這位姑奶奶:“老大不在,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該如何聯繫他……”
宋衿符蹙起眉頭:“當真不知?”
小鬼苦著臉:“當真不知。”
或許也是知道這小鬼的確品級太低了,還不配知道閻王和判官的動向,宋衿符也沒有過多刁難他,但還是把未出鞘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了逼,道:“生死簿放在哪個地方,我要看看。”
小鬼不明所以:“宋姐姐要看生死簿做什麼?”
“你別管那麼多,只將最近要收歸陰司之人的生死簿都給我找來就是了。”
知道這位姑奶奶身後是惹不起的鬼王,小鬼當真未有多想便趕去後頭將她要的東西帶了出來。
反正閻王平日裡也都對這姑奶奶畢恭畢敬的,他拿生死簿給她看看,他應當也不會怪罪。
宋衿符匆匆翻看著生死簿,將最近幾個將死之人的所在地點都記下,很快又將它扔還給小鬼,轉身消失在了昏暗的大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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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間,桃花林
宋衿符披上自東海龍宮而來的隱身披風,蹲守在這間充斥著最後一絲微弱氣息的屋門外。
時至夜半,萬籟俱靜,唯有林間的一二兩風,吹動葉梢半截相思。
今夜是月圓之夜,將死之人是個年輕人,其面容俊俏,生就一雙桃花眼,如今正坐在桌前,她的身後,填著一首今日白天興起而來的詞。
此刻的他並不知曉,自己敞開的窗門外坐著一隻女鬼,哦不,女仙;亦不知曉,自己馬上就要面臨著死期,仇家尋了刺客來暗殺他,現正在來的路上,他活不過今晚。
宋衿符盪著雙腳,聽著林間愈漸清晰的沙沙聲,百無聊賴地坐著。
刀光劍影只在剎那之間,她不過一撩頭髮的功夫,便有刺客人頭落地,血色四濺,那年輕人也沒好到哪裡去,腹部被重重地傷了一劍,已是強弩之末。
她不忍直視,卻也只是默默地別過眼去,未有要插手的打算。
凡人的你死我活皆是天命,過了這一世,還有下一世,她貿然插手,只會打斷這早就註定的輪迴。
曾經的她就在這事上栽過跟頭。
彼時她不過一隻剛被宋斐收在身邊的小鬼,隨他來到陽間辦事。陽間好熱鬧,人多且眾生百態,遇上被追殺的書生,她好心央求宋斐出手相救,不想那書生才是個正經的害人精,後來被他殘害的無辜良民,她是被閻王叫去教訓才知道的。
畫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自那之後她便不再插手凡人的生生死死。
她坐在廊下,靜等著這群人拼了個兩敗俱傷,漸漸的,周遭氣息似乎全都弱了下去,她再起身時,已然是全員躺在血泊之中,無一生還。
終究還是殘忍了一些。
她別過頭,看著遠方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目光漸漸鎖定。
黑白無常頂著高高的帽子,拖著沉重的鎖鏈,自雲霧後頭飄蕩而來。
宋衿符鼓起勇氣,手伸到籃子裡,拔劍出鞘,做好了準備。
黑無常繞著幾個死人一周,本該使出勾魂索套人,卻怎麼聞怎麼不對,問向身邊的白無常:“你有沒有覺得這裡氣息不大對勁?好像還有別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