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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照雪驟然清醒。
污水順著她的裙擺滴滴答答地往下墜落,她的眼淚也不受控制地再次湧出眼眶。
原來真的不是夢啊。
她的靈魂歸位了,又好像徹底遺失了。她遵從肌肉記憶,麻木地彎下腰,擰乾了裙擺上的污水、擦乾了腳背上的污泥,機械性地揮手,打了一輛車,去往容稚所在的小區。
路燈投射在車廂里明明滅滅,捲土重來的大雨砸落在車頂棚上噼噼啪啪,姜照雪靠在椅背上,環抱著自己,昏昏沉沉,像一具連呼吸都要消失了的垂危病人。
只有思想還在不知疲倦地奔騰。
她想起了和岑露白在一起的這兩年裡的點點滴滴,想起了她的溫柔體貼、爾雅風度,想起了那一日也是在這樣的一條路上,她第一次摸她的頭,安慰她說:“沒事的。”
那樣輕描淡寫,又那樣撫慰人心。
像真的一樣。
那現在呢?現在她要怎麼辦?她要怎麼樣才能夠沒事,怎麼樣才能夠不再眷戀、才能夠分辨出來,岑露白說這一句話時,是發自真心的心疼,還是有意展露吸引她的魅力,她為她所做的所有事情、流露出的所有脆弱,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她為了達成目的有意表現的一部分。
她分不清楚岑露白真心的模樣,也認不清楚自己心動的樣子了。
她在後車座里無聲地淚流,司機在駕駛座上見怪不怪地嘆息。年輕女孩,又是從這麼高檔的住宅區里出來,傷心事左右不過是感情事吧。估計是被什麼富二代戲耍了吧?他識趣地沒多嘴,猜測這個年輕女孩應該是一個要臉面的人,因為從頭到尾,除了明顯哽塞的氣息,她低著頭,至始至終都沒有發出過哭聲。
果然,在臨近下車前的一條街,她抬起了頭,停止了哭泣。她從單肩包里取出了濕巾,擦了一把臉,整理了儀容,又取了紙巾,擦了真皮座椅上被她裙擺污水打濕的部分,道了一聲“謝謝”後才體體面面地開門下車。
車外細雨如針,姜照雪接過司機從後備箱裡提出的行李箱,剛剛站定,就見一道陰影落下,一把傘擋住了她的風雨。
“怎麼弄成這樣了?”容稚眉頭緊蹙,語氣關切。
她趿著拖鞋,穿著居家的T恤和短褲,扎著半長的頭髮,一改往常吊兒郎當的模樣,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多久了。
姜照雪鼻腔忽然又有些發酸。
她勉強笑笑,解釋:“沒事,就是被路過的車濺到了。”
容稚鬆一口氣,後怕:“你嚇死我了。”
大晚上的,她第一次見到姜照雪這樣狼狽的模樣。
她把傘遞給她,幫她拉行李箱,有意活絡氣氛:“怎麼也不帶傘,這麼著急來見我嗎?”
姜照雪無奈地看她一眼,沒有應話。
容稚也不介意。她打開了另一把傘,幫她推著行李,與她並肩走著,玩笑:“你來得可真剛好,我最近每天一個人關在家裡寫劇本,日夜顛倒,感覺都要悶得發霉了。”
姜照雪接她的台階:“那我和你一起發霉。”
容稚無語:“朋友,能不能想點好的呀?”
“嗯?”
“不能我們一起發芽嗎?”
姜照雪很勉強地笑了一聲。
容稚看得出她哭過,情緒不佳,一路便都只撿著這樣不重要的事與她交談,轉移她的注意力,姜照雪有一句沒一句地應她的話。
眼底神色還是鬱郁。
兩人一起乘著電梯上樓,剛進到房間,還來不及在小沙發上坐下,容稚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她解鎖查看,發現是岑露白的簡訊,問她:“照雪在你那裡嗎?”
再遲鈍的人也反應過來她們之間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了。
她為難地看向姜照雪,詢問:“岑總的簡訊,問我你在我這嗎。”
姜照雪咬唇,站在門邊,半晌才應:“告訴她吧。”
語氣里全是疲倦的意味。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到現在還在心軟,還在顧及著,不要讓岑露白太擔心。
如果她真的會擔心的話。
岑露白回:“好。”
容稚眉頭打結:“好”是什麼意思?
她鎖了屏幕,乾脆不再回了,抬起頭斟酌著問姜照雪:“你們怎麼了嗎?她欺負你了?”
姜照雪心口又出現陣痛。
她欺負她了嗎?
好像是,又好像不全然是,她沒有辦法準確定義。
她喉嚨澀痛,搖頭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從哪裡說起,要怎麼定義。”
“我只是突然發現,原來好多事情都和我想的不一樣。”
原來她的生活里充滿謊言,她深愛著的人,不是她以為的那樣的人。
她生活著的世界,好像都是假的。
只有她是真的。
也許,連她自己也是假的。
被人精密計算過、誘導出的心動,到底算不算是真的心動?感受到的愛意,究竟算不算真的愛情?
千頭萬緒撕扯著姜照雪,讓她一顆心四分五裂,連喘息都染著痛意。
容稚欲言又止。她沒有勉強她多說,只許諾:“姜姜,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站在你這邊。只要你不嫌棄,我這裡,你想住多久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