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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是驅使人賣命,效果卻是天差地別。一個是畏懼忌憚,巴不得就此消失;一個是愛戴崇敬,恨不能跟隨左右。

    在慕容夕的眼裡,後者是占盡便宜。

    武林大會結束後,送雲綺回梨花山療復心情,風月尋夢便獨自回到凌霄山。

    離山月余,正值仲夏,風月尋夢在山下見到一婦人,黑衣冷麵嚴肅端莊,眉目竟有幾分似慕容夕,且自稱是神鋒山莊的睿氏,正想上山拜訪副閣主慕容夕。

    神鋒山莊乃是慕容夕的母族,風月尋夢見她眉宇之間,竟有幾分酷似慕容夕,料得她必是慕容夕的近親,便客氣地請她上山做客!

    這一路往山上行去,見到黑衣婦人的守衛,都帶幾分異樣神情。昔日獨孤傲在的時候,不准婦人踏足半步,如今是風月尋夢做主,規矩自然也就改變了。

    天壇上,慕容夕正和主事說話,黑衣婦人撇開風月尋夢,徑直走到慕容夕的面前,將一把折斷寶劍扔在他腳下,大聲質問:“劍知恥而折,人呢?”

    慕容夕冷冷看她,目光好似寒冰,既不開口詢問,也不為自己辯解。婦人更是凌厲,冰劍般眼神,讓人如墜冰窟,連夏蟬都噤聲。

    

    明明就是七月天,在天壇的幾個人,卻好似置身嚴冬。

    末了,慕容夕轉身離去。

    那一年,他不過才十五歲,本是慕容家族最具天賦的傳人,可惜他後來碰到了獨孤傲,一招閻王斬將他的家族佩劍砍成兩截!

    那一日下著瓢潑大雨,他跪在母親面前請罪,他的母親卻拿起半截劍尖,毫不留情地刺進他的心窩……

    自此,他便沒再踏入家門一步,他的母親也自請從族中除名,生怕二人玷污家族名聲。

    等心窩的傷口好了之後,他的枕邊便放了一口曠世神鋒,那是獨孤傲賜予他的‘娑婆淚’。

    當時,獨孤傲躺在斜榻上,用玩世不恭的口吻對他說,用這口劍印證給他看,他沒看錯眼前的少年,少年是世上為數不多、有資格站在他身後追隨他的人!

    娑婆淚,婆娑淚,劍在手中亦如其名,殺戮後劍身流下一滴血,好似五濁世間堪堪忍受的一滴淚。

    此後,不管分分合合,娑婆淚始終帶在身邊,而今已經變成他慣用的兵器!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一夜山風暴雨,山頭電閃雷鳴,晨曦落花滿徑,屋外仍是炎熱夏季,但慕容夕卻從落紅中窺到一絲秋的悲涼。

    剛剛走到門口,就被下屬告之——閣主有事外出,命慕容夕繼續駐山,等他歸來方可離山!

    慕容夕眉頭微皺,再看下屬神色,心中陡然一凜,冷臉道:“說!”

    “閣主和睿氏,一早就離開了!”下屬猶豫一番,還是老實說道:“閣主,用您跟她打賭……”

    傳說盤古山上有一口寒潭,是嫦娥偷藥升天時不舍后羿的淚所化,當地人都叫這口寒潭為仙子潭。

    風月尋夢的賭其實很簡單,就是邀請睿氏同賞一回仙子潭。

    如果睿氏賞完這口潭後,仍堅持要慕容夕自盡的想法,風月尋夢承諾自有其法,讓慕容夕不再貪生自刎謝罪。

    眼下慕容夕的性命,就成了風月尋夢的賭注,輸贏未定前不得離開凌霄山。

    第7章第七章

    下屬稟告之時,偷窺慕容夕的臉色,副閣主脾氣有目共睹,連獨孤傲都拿他沒轍,這會子被人去當賭注,豈咽得下這口氣善罷甘休?!  

    果然,下屬每說一個字,慕容夕臉色變冷一分,連地面都籠上一層寒霜,到最後聽到慕容夕的冷笑,從牙齒fèng里蹦出來的聲音,從耳朵眼一直冷到脊髓。

    接下來,閣主不在山上的一個多月,大家見到慕容夕都遠遠避開,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被他削了。

    直到八月中秋前夕,風月尋夢終於回來了,穿著農人的短衫,人也曬黑不少,脖上搭著汗巾,一臉豪慡的笑容,多了幾分糙莽味道。

    風月尋夢見到慕容夕,倒是收斂了笑容道:“你的母親已經收回斷劍,以後不會再為難你了!”

    慕容夕眉稍微挑,手按在劍柄上,冷冷道:“你做了什麼?”

    “我沒做什麼!”風月尋夢一貫平靜,波瀾不驚地道:“我只是帶她去了盤古山,讓她親眼見到那裡的山民,究竟是怎樣在艱難中求生存!”

    仙子潭不過是個幌子,風月尋夢真正想帶她看的,是那些活在貧瘠地帶、為生存卑微又頑強活著的人!

    “愚蠢!”慕容夕冷哼一聲,睫毛抖動一下,毫不留情道:“她的眼中只有劍、也唯有劍,別人生死與她何干?!”  

    風月尋夢笑了,露出雪白貝齒,繼續說道:“所以我在進山之後,偷偷給她服了忘憂,讓她忘記自己的一切!”

    一株忘憂糙,能忘前生事。

    從她醒來的那一刻,再無高貴的睿氏,只餘一份空白記憶。她看山間農婦亦然,山間農婦看她亦然,都是站在對等的地位,再無身份貴賤的差別。

    居然給人下藥,慕容夕怒道:“你……”

    “你勿需擔心,忘憂糙只是暫時失憶,一個月後記憶自動恢復,但有這一個月就足夠了!”風月尋夢笑容溫柔,解釋道:“不懂性命珍貴才會輕言犧牲,太在意別人眼光才會苛求完美,你的母親一生都活在自我苛責之中,其實她也只是一名可憐人……”

    這對母子之間的心結,化解開母親那一方,現在就剩兒子這邊了!風月尋夢在不經意間,聊天似的勸慰慕容夕,希望他能夠放下舊怨。

    “住口,誰要你多管閒事?!”慕容夕逼近一步,盯著風月尋夢,眼中燃燒怒火,大聲質問道:“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會感激?你以為……”  

    憤怒的慕容夕忽然收口,捏緊拳頭胸膛起伏,努力控制失態的情緒。儘管他一再隱藏,風月尋夢仍從那雙怒炙的雙眼裡,看到沉積累世的苦楚和仇怨。

    “你這是……”風月尋夢凝視對方,幽幽道:“何苦?”

    一聲窺破端倪的何苦,是知曉眼前人所受之苦,卻也因此更讓眼前人受苦!

    慕容夕心似萬剮,一片片鮮血淋漓;獨孤傲用殘暴踐踏,眼前人用溫情凌虐;同樣是強加己身,同樣是不堪忍受,同樣是痛徹心扉。

    慕容夕霍然轉身,背對著風月尋夢,一字一頓道:“別再讓我見到你!”

    說完,揚長而去,果斷決絕!

    有風月尋夢的凌霄山,慕容夕不會踏入半步;但不表示有慕容夕的江南水寨,風月尋夢就不能前去巡視。

    第二年中秋,在慕容夕拎著一壇酒筏上獨飲時,風月尋夢帶著那把名為‘惜’的劍飄然而至。

    那一夜,天上明月映水,水中明月映天,天上水上雙月同輝,踏湖而來的風月尋夢更是一身蔚然袍袂飄仙,讓早就飲得醉意朦朧的慕容夕,一時間分不清眼前人是夢是真。  

    “令堂要我把這口劍給你,她為這口劍取名為惜……”

    劍,仍是當初那把斷劍,卻因找到珍貴鎏金,再加上睿氏的精湛鑄術,斷劍再次鑄合為一!

    劍是好劍,拿在風月尋夢手裡,劍鋒逼人的寒意,讓慕容夕酒醒三分。

    只是,劍身上,帶著金波紋路,不如當初那般皎潔,似一塊有瑕疵的美玉,本該就此化煙而去,卻因為不舍而強留,所以才取名為惜!

    惜,是該丟,又沒丟的負擔!

    慕容夕定定看著,繼而莫名冷笑,爾後拿起這把劍,抽出劍看了一眼,又還給風月尋夢淡淡道:“可惜,我已有劍……”

    水中的月再美,也只是別人的影,而慕容夕已經死了,在劍斷的那一日!

    眼前活著的人,只不過是一具叫慕容夕的屍體,曾經拿著娑婆淚殺戮四方,靠攀附著獨孤傲而苟存人間。

    風月尋夢聞言笑道:“這有什麼好為難?我看過你的劍路,應該會使雙手劍。惜劍存憫當為生劍,淚劍斬孽當為死劍,惜為淚而留情,淚為惜而斬情,雙劍並用除暴安良!”  

    慕容夕轉過身去,沒人看到他此刻表情,只聽他低沉的聲音道:“慕容夕就是慕容夕,不做別人的影,也使不慣雙手劍!”

    “恩,同樣都是名鋒,一口就比較沉,更別說是雙鋒,雙劍並用確實不易!”風月尋夢看著他的背影,一句話說得別有深意,停頓片刻又道:“但慕容夕就是慕容夕,別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他也做不到……”

    猝不及防,慕容夕轉身,從嘮叨的人手裡,抽走寶劍拋擲湖心深處。

    嘩啦一聲,水波漣漪,月影破碎。

    須臾,慕容夕準備離開,卻聽風月尋夢在身後道:“這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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