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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竟讓她有了一次回溯過往的機會,來都來了,不給杜慎找點苦頭吃,絕非她林知鵲的作風。
她切換網頁,滾動滑鼠,三心二意地瀏覽過各種舉報渠道,嘴裡叼著的吐司吃了一半又擱下,拿起桌上剩了半盒的甜牛奶來喝。甜牛奶是杜思人幫她買過的那個牌子,口味還算不錯,她偶爾會買一盒。
壁柜上方的鐘指向十一點,她拿起酒店座機,先撥方言與周子沛的房間,對面兩個人都已回房休息,她再撥陳葭與杜思人的房間,電話響了至少五聲,被接起來,陳葭的聲音像是在睡夢中被吵醒:「餵?」
電話那頭說:「嗯?沒有。我一個人在。她沒回來。」
她又打給電視台門衛室,催保安去樓里趕人,掛掉五分鐘後,終於起身脫掉睡袍,隨手拿一件襯衫來套,臨出門前,順便帶上了桌上吃剩的半袋吐司。
下樓,穿過黑夜,穿過電視台大樓已滅了大半燈的大堂和走廊,杜思人最喜歡的那間練舞室在走廊的盡頭,此刻仍舊亮著。
說來杜思人每一周都比別人更累,節目組希望選手們差異化,別人可以選擇只唱歌,她每一場都必須跳舞,若哪一場選的歌不適合加上編舞,還會被節目組打回重選。在林知鵲看來,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能夠彰顯個人特色,終歸是合理的。
她走到練習室門口。到處都很安靜,屋裡也很安靜,白熾燈寡然地明亮著,音響在角落裡停工,杜思人的額頭汗涔涔,正坐在鏡前發呆。
察覺到有人來了,她轉過頭來,看見是她,就對她笑。
眼睛尖,一眼就看到她手裡提拉著的半袋吐司,馬上撒嬌說:「好餓啊,走不動,回不去了。」
她在她身邊盤腿坐下。
「不跟著車一起回去,生怕走夜路沒有人拿著麻袋來把你套走嗎?」
「什麼嘛,是她們偷懶,十點不到就要回去。」
杜思人就著塑料紙袋吃一片吐司,先整整齊齊地把吐司邊邊給啃掉了。
她開始與她講今天一整天都發生了些什麼,聲樂老師說了什麼,舞蹈老師說了什麼,採訪的時候記者問了陳葭什麼很有趣的問題她們都笑得不行了,講晚飯的時候菜不好吃她沒吃飽,還有跳舞一直流汗今天換了三件T恤。
杜思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自她講來,樁樁件件都是輕快的。
她問:「你呢?你今天在做什麼?」
「我……工作,吃飯,睡覺,沒做什麼。」相比起來,林知鵲並不擅長分享這些瑣事,要講出口時,難免覺得大都無趣,不值一提。
杜思人說:「你吃了半袋吐司。」
「是。」
「早上吃的,還是晚上吃的?」
「晚上。」
「那你早上吃了什麼?」
「餐廳的瘦肉粥。」
「那我明天也要吃瘦肉粥。你是不是不喜歡餐廳的豆漿?餐廳的豆漿都不放糖。我已經跟廚師說了,讓他下次要放,但他好像總不記得。」
「你又不是老闆,人家憑什麼要記得?」
「我幫他簽了好幾個名的好不好?」
「是,你的簽名值錢死了。」
「嗯,要不要我給你也簽一個?」
「不要。」
「為什麼不要?陳葭的你就要,我的你不要。」
「你怎麼知道我有陳葭的簽名?你偷看我的東西?」
杜思人支支吾吾:「這也不算偷看吧?你自己丟在桌上的!」
「你就是偷看我的東西。」
「我沒有!那個,對了,」她緊急轉移話題,「我們打過一個賭,你記不記得?」
「少打岔。什麼賭?」林知鵲記不得了。
「你跟我賭陳葭會拿冠軍。」
「……有這回事嗎?」
她想起來了,是在梅溪南路的房子裡,三月份的某個雨夜。
杜思人斬釘截鐵:「有。」
「那怎麼了?」
杜思人撐半邊臉看她,表情頑皮像是挑釁,「就快開盤了。還賭嗎?我準備讓你慘敗。」
「好大的口氣。」林知鵲笑著揚起眉,「那你倒是說說看,你要跟我賭什麼?」
「你贏了,條件隨你開。」
「廢話。當然是隨我開。」
「我贏了的話,我是說,如果拿冠軍的人是我,」杜思人眨眨眼睛,很鄭重地停頓了一下,「你就跟我談戀愛吧。就算只談三分鐘也好。」
寡然的白熾燈明晃晃,一下變得灼人。
林知鵲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竟開口問道:「三分鐘的戀愛能做些什麼?」
杜思人很柔聲地應:「我不知道。」
空氣剎那凝結,變成黏的稠的,在兩個人來往的呼吸間不斷牽扯。
她們並肩坐在鏡前,看著對方,誰都不再說話了,只是看著對方而已。
這裡太過安靜,靜得可以聽見白熾燈管的蜂鳴,一方木地板,兩個人,鏡子裡面還有一方木地板,也是兩個人。
太近了。無法脫身。
杜思人的眼角很柔和地垂落著,視線很輕很輕地閃爍,像在看她的眼睛,也像在看其他的哪裡。
僅僅三分鐘,若只是三分鐘的話,無論怎樣都不必苛責。
她察覺自己在呼吸,察覺杜思人的眉峰到鼻骨竟是那樣的走勢,在空氣凝結的那個剎那,甚至看清了杜思人嘴唇上很淡的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