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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不去,她就走了。不過你要小心,她可能會把你當成瘋子。」
「好。我去了。」
杜思人說:「你別掛。」
「嗯。」
杜思人的手緊緊抓住桌角。
林知鵲與公交車站間,僅隔著一條輔道。
16歲的女孩站在站台上,戴著有線耳機,正在聽歌。
她跨下人行道,往前走了兩步,一手舉著手機,一手用指甲掐著自己的手心,確認自己還存在著。
又走了兩步。
嗶——
耳邊響起一陣爆裂般的喇叭聲。
急剎的車輪與路面刮擦出刺耳悠長的一聲——
杜思人在電話那頭嚇得大叫:「餵?」
只差一點點。突然變道駛進輔路的大貨車急停,因慣性擦過林知鵲身前,只差一點點。
林知鵲全身都冒出了汗。
杜思人再一次問:「餵?怎麼了?」
公交車到站了。16歲的女孩在上車前隨著人群回過頭來看。她戴著耳機,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
貨車副駕駛的車窗敞開著,司機大罵:「走路不長眼睛的呀?」
林知鵲退後幾步,站到人行道上。
她對電話那頭說:「沒事。」
司機再瞪她一眼,拉下手剎,將大貨車轟轟開走了。
公交車也吱呀一聲關上門,自站台邊起步。
這算什麼?死亡威脅?
她再次安慰杜思人:「我沒事。她走了,公交車開走了,我沒趕上。」
杜思人倚在桌邊,用手撐著身子,膝蓋已軟了。
門外傳來聲音:「思人?嗯?門沒關嗎?」
是她進門時偏巧扭開了彈力鎖,卡在門框上,因此門沒有自動闔上。
林知鵲說:「我沒事。有人來找你嗎?你去忙吧。」
李淼淼推門進來。
「你在打電話?」
手機里傳來嘟嘟聲,杜思人愣愣地搖頭。
「怎麼還不下去?我剛剛上來,她們說在等你。我不在這幾天怎麼樣?我有個好消息。」
杜思人舉著手機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你怎麼了?一頭汗。下去讓化妝師看看用不用補一點。」
她說:「我晚上有幾場戲?我想請假。」
李淼淼很意外,「為什麼?你身體不舒服?」
「……沒有。我……有點事。」她不擅長編造謊言。
「什麼事?你知道輕重的。」
杜思人泄了氣。她知道的,劇組在等她,許多人付出了大量心血,只為了今天的戲可以順利進行。「算了,我瞎說的。」
她已過了了無牽絆、可以一心奔往心上人的年紀了。
李淼淼提著一個禮品袋。「送給你的。你打開看看。我特意從北京給你帶來的。」她掩不住興奮。
杜思人接過來看。深色的袋子上印著一個有幾分眼熟的Logo。
裡邊有一個禮盒,禮盒揭開,是一瓶香檳,旁邊放著一張邀請卡。
她拿起那張摺疊著的卡片。
李淼淼說:「恭喜你,最佳新人演員提名。」
她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鬆開撐住桌角的手,站直了身子。她的腿麻了。
「我們下去吧。」
她與李淼淼離開房間,一前一後走過酒店的走廊,她低頭髮簡訊給林知鵲:你今晚要住在哪裡?
太陽落山了。夜戲一直拍到十點半。
杜思人飾演的是男主角沒心肝的前女友,從國外殺回來,熱烈瀟灑,敢愛敢恨,先把男女主角之間的關係攪得一團亂麻,再變身情感大師將他倆逐一點化。
她知道沒心肝要怎麼演,照著她女朋友演就行了。
一整個晚上她都是一條過,導演高興得連連誇她,殊不知她只是想早點下班。
她與當地的群演打聽了離酒店最近的客運站與開往華東的末班車時間。她想過要開車去,但天太晚,她不認路,何況她沒法瞞著李淼淼在蘇州搞到一輛車。
她飛跑回酒店房間,匆匆收拾了兩件衣服。
然後,門鈴響了。
她打開門,她沒心肝的女朋友就站在門口。就算她把所有頭髮都扎在腦後,她仍一眼就看出她燙了一頭奇怪的捲髮。
她決定要氣沖沖地質問她:你怎麼在這裡?雖然她有點想笑。
林知鵲帶了一隻行李箱,行李箱上還綁著託運單。
她走進來擁抱她,門在她身後咔噠一聲關上。
林知鵲說:「晚上好。我愛你。」她用力擁抱她,再一次複述道:「你生氣了嗎?我愛你。」
杜思人用力咽下流淚的衝動,撫摸林知鵲的肩胛骨與後腦勺,「那輛車很大嗎?你害不害怕?」
「嗯……」她簡直可以聽見她沒心肝的靈魂在答:有什麼好怕的?但她沒有,她撒嬌說:「有一點害怕。」
她抱著她,應她說:「不怕,你現在安全了。」
林知鵲退後一步靠在門上,摟她的脖子,索要她的吻,又拉她的手,索要她的撫摸。
過多情緒摩擦,剎那間便走火,那隻行李箱受到牽連,被推翻在地毯上,無人管它。
酒店房間的床太軟,陷得太深,又搖得太響,燈開著,一切都亮堂堂,壁柜上的鏡子與電視機的屏幕都映出交纏。
有人在生氣,有人在費心討好,情緒發泄,變成肌膚上的汗,變成止不住的喘,肌膚貼著肌膚,喘息間掉出情難自禁的音節,最後所有情緒被消解,或是回歸愛的根源,變成最庸俗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