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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思人的人生哲學,實在與她的大相逕庭,若是她,哪怕不出手打回去,也必定要尖言利語反擊。
報名表再往下,還有一堆什麼最喜愛的明星、歌曲、參賽目標、未來暢想,林知鵲懶得寫了,就把筆塞進杜思人手裡,讓她自己慢慢填去。
杜思人將這張填了半截的報名表整齊對摺,放到一邊,又拿來一張新的。
「現在輪到你了!」她自顧自地安排,俯身填表,「姓名……」
林知鵲瞄一眼,看見她一筆一划地寫下圓溜溜的「林知鵲」三個字。
「出生年月……年齡……」
她掰手指算一算,然後寫:1978年2月13日。
硬生生給她改成了70後。
「身高、體重呢?」
「一米六*四。百來斤。」
她近來瘦了些,已很久沒有秤過,她一向沒有什麼容貌或是身材焦慮,以前在公司,坐在隔壁的蘇蘇聽說她體重過百,天天督促她減肥,她全當作耳旁風,連買熱巧克力都要多加一泵糖漿。
杜思人笑眯眯,全照她說的填。
「那,你小時候有沒有被欺負過?」
「哪有這個問題?」
「你剛剛問我,我也回答了!」
林知鵲猶豫,半秒後,答:「沒有。」
一昧受委屈才叫被欺負,從小到大,誰敢讓她受委屈,她也必定不會讓對方有好果子吃。她沒有容貌焦慮,但這焦慮似乎轉移到別的地方——她絕不會讓任何人察覺她軟弱的間隙,包括她自己。
杜思人很認真地看著她,又問:「那什麼事情會讓你覺得傷心?」
「我不會傷心,只會生氣。」
傷心這樣柔柔弱弱的情緒,當然是與她無關。
「那什麼事情會讓你開心?」
林知鵲換了一隻手來撐住臉,「禁止問沒有意義的問題。」
「你最想去什麼地方旅行?」
林知鵲思忖一番。在英國留學時,半個歐洲她都遊歷過。中學時,杜慎強行給她報了日本的遊學夏令營,跟杜之安同行,導致她對日本也沒有什麼好印象。澳洲太過原生態,她打不過袋鼠,而她很難忍受公路上竟然跑著一些她打不過的生物。東南亞她倒是還算喜歡,那裡的年輕人野生恣意,城市的夜晚到處都蒸騰起熱帶的煙火氣。
若要她選,她想要選一個所有人都忘記自己是誰的地方,最好晝夜顛倒,太陽從西邊出來。
然而沒有,旅行只是從自己的生活逃進別人的生活,就像此時此刻,她逃到2005年,在杜思人的生活中旅行。
於是她隨口胡謅:「去一個沒有辣椒的地方,冬天會下雪,糖霜雪,是甜的。」
杜思人開始在那張報名表上畫藍色的雪花,她垂著眸。
「你喜歡什麼樣子的人?」
她執筆的手指修長,指節纖細,指甲反而是圓溜溜的,掌心微厚,是一雙十分秀美白皙的手。此刻,這雙秀美的手掌心還貼著一張膠布,膠布太窄,蓋不住她還未痊癒的傷口。
林知鵲的目光從杜思人的手指上移到杜思人垂著的假裝鎮定的眼睫毛,可能因為感受到她的視線,那睫毛顫動,眨了一眨,又一眨。
藍色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地落在紙面上,畫得好似真有甜味。
「我喜歡我喜歡的人。」
杜思人抬眼,「那是什麼樣的?」
「只要我喜歡了,什麼樣子都是好的,我不喜歡,百樣好也不關我事。」
林知鵲隨口這麼說,她也搞不清這答案是出自真心,還是純屬糊弄。
「嗯……」杜思人把原子筆帽抵在下巴上,按了幾按。「那你希望自己的未來是什麼樣子?」
這問題,早十年,她會答:至少,要名利加身,要沒有人能冷眼看我,順便,離你們杜家越遠越好。
杜思人的提問又薄又輕柔,好似透著光的蟬翼,像她摘出來捧在手裡的一瓣真心。林知鵲不得不承認,她提的這些問題,並非沒有意義,反而太過珍貴,所以少有人會肖想,這世界那麼匆忙,哪還有人來關心自己,為了什麼傷心,為了什麼開心,未來想去往哪裡。
無人關心,人們自己也並不關心。
林知鵲看著杜思人真摯的眼睛。
「我希望……」
她竟真的開始想像一個會讓她感到嚮往的未來是什麼樣子,要不要養一隻和她同在屋檐下卻各過各的貓咪,家裡的酒櫃要做幾層高,窗外是海景還是山景……
杜思人赤褐色的瞳仁此刻倒映出來的,是山還是海呢?
櫃檯忽然震動起來,頃刻間,山與海都像海市蜃樓一樣散去,杜思人扭頭,拿過不斷作響的手機,接起了電話。
「喂,媽媽。啊?明晚我不回去,我忙。」
「嗯?什麼?我嫂子來啦?她一個人嗎?安安和哥呢?」
「噢,誰去世了啊?嫂子在這邊除了我們還有親戚嗎?」
杜思人嗯嗯哦哦,應允了次日晚上回家裡吃飯。
所有關於未來的幻想都煙消雲散,林知鵲猛地意識到,自己還在這裡,在被「過去」塑造了的「現在」,在「現在」還未發生卻已不可更改的「過去」。
眼前這個人,仍然還是自己想要離得越遠越好的杜家人。
杜思人口中的嫂子,就是杜之安的媽媽唐麗。唐麗到錦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