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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一個老朋友。」
前方有一塊指示右轉雨安方向的路牌,林知鵲轉彎,姑娘山出現在遙遠的前方。
徐文靜說:「我們高三那年,他留在前面那座山里了。」
林知鵲沉默。
徐文靜又說:「我們每年都走這條路回去,今年是第四年了。那天還正好是愚人節,趙仟打電話給我時,我以為他在開玩笑,狠狠把他罵了一頓。」
趙仟在睡夢中發出輕微的均勻的鼻息聲。李導則睡得一片寂靜。
「那天他哭得好兇,我認識他快二十年了,只看他那麼哭過一次。比小時候被他爸爸當眾脫褲子打還哭得凶。」徐文靜笑了一下,像是想讓這個話題變得不那麼傷感。
林知鵲很安靜地開著車,這條路忽然變得很長,像連接生死的一座橋,筆直地指向那群連綿的雪山。
徐文靜眼眶中似乎含著淚,忽然又開口問她:「姐姐,你說,上天是怎麼把人造出來的?他有沒有出錯的時候?會不會在一個男人的身體裡錯放一個女人?我聽思人說你的老家在華東,華東是大都市吧?會不會有很多這樣的人?」
林知鵲猶疑了半秒,而後答:「有,不算很多,但有的。」
「他們過得好嗎?」
「過得……有好有壞,就跟其他人一樣,上學,工作,變老。」
徐文靜扭頭看看她,抬手擦掉眼眶裡的淚,頓了一下,笑著說:「真好。」
能夠度過平凡的一生,真好。
林知鵲不知該說些什麼,她的心底生出一絲柔情,覺得自己或許該嘗試著去扮演一個年長的傾聽者,但她不知該怎麼做,她向來是不太平易近人的,從小到大結交的,也多是只能一起玩鬧的酒肉朋友,好像沒有什麼人選擇在她面前敞露心裡最脆弱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一句語調很輕柔的話。
「所以……發生過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嗎?」
好像模仿得有些許僵硬。
但,徐文靜剛剛才擦乾的淚,又一下濕潤了她的眼眶。
「……其實我剛剛沒說實話,那個人不是我們的老朋友,至少,她肯定不覺得我們是她的朋友。」她一邊抹著眼睛,一邊呆呆地看著遠山,喃喃地說,「她好像沒有朋友,男同學們都說她很奇怪,從來不跟他們玩,去上廁所,也總躲著他們。她是三月份生日,高三那年,她生日的時候,穿一條白色裙子拍了一張照片,夾在作業本里,阿仟去收作業的時候,不小心翻出來了,結果,大家都看到了。他一直覺得是他害了她。」
徐文靜的講述沒頭沒尾,像是有些部分太過殘忍,她實在說不出口。
林知鵲抬眼,看看趙仟靠在車窗上的側臉。他皺著眉頭,像在做夢。
徐文靜說:「她去世後,我陪趙仟去看她家裡人,她媽媽很激動,說還以為她在學校里一個朋友都沒有。後來,我們就每年都回去看她。她媽媽給我們看了好多她的東西,她喜歡畫畫,字也寫得很漂亮,她抄的歌詞都是我也喜歡的,還會做剪抄本。我就想,如果我早一點了解她,一定可以真的跟她做好朋友。其實,她就和我們住在同一條街上,她家裡開了一間小超市,每次我去買東西,她幫我結帳,都會送我一根真知棒,她還請我吃過碎碎冰,她說她吃不完,掰一半給我,那時候班裡沒有人願意跟她玩,所以我也不敢吃她的碎碎冰……」
她的聲音逐漸低下去。
林知鵲問:「她是三月份哪一天生日?」
徐文靜吸吸鼻涕。
「三月十四日。」
三月十四日。少年穿著白色裙子,捧著一束花。
車后座忽然鈴聲大作,不知誰的手機響起來,后座的兩個人都驚醒過來,趙仟茫然四顧,李導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摩托羅拉手機。
「餵?哦——小杜同學。」他一如往常,拖著長長的尾音。
林知鵲抬眼,瞟了一眼後視鏡。
「嗯,對啊,今天不開店。明天?明天也不開。不知道,我們玩幾天再回去,你去別的地方買去。」
電話掛斷,李導抬起眼,他們倆人在後視鏡里對上了目光。
「是你家小女孩。」
林知鵲擰起眉毛,撇著嘴笑了笑,沒有應聲。
徐文靜噤聲,扭頭看著車窗外,一路都不再提及剛剛的話題,雪山始終在她們的前方,隨著車子行進,在視線中越來越清晰,遠遠的,路的盡頭出現一個關卡,紅漆字牌懸掛,是「雨安」兩個大字。
*
雨安是座很小的城市,按照林知鵲的認知,幾乎就像是個小鎮,布局橫平豎直交叉,好像整座城市就只有那麼幾條大馬路,幢幢平房間穿插著剛剛興建起的大片樓房,最惹眼的建築只有銀行、市政辦事大樓和一個看著並不時髦的商場。
徐家住在一條街上最漂亮的幾幢紅磚樓之中,趙家就在樓下。徐家父母溫和熱心,收拾了客房給林知鵲住,李導一家前幾年搬到了錦城,因此借住在趙仟家裡。
午飯席上,徐家爸媽多談的是女兒的婚嫁,不停地說歲數到了,定了工作也是時候該考慮,說哪個叔叔的兒子也在錦城,青年才俊,和徐文靜歲數相當……說起趙仟,是「那孩子看著不定性,學音樂的,也不知道將來什麼打算,你們都這麼大了,要知道分寸,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了」。徐文靜低頭吃飯,由著他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