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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不走?」杜之安不容許這世上有她答不上來的詰問,只好繞開話題,「你不走,你就去睡橋洞。我告訴你,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在這裡發瘋給誰看?你以為很光榮嗎?」
林知鵲的手機響了起來。林瀾來電了。
她看杜之安一眼,轉身便跑,連電梯都不搭,用肩膀撞開樓梯間的門,自八樓一路跑下去,跑出單元樓門口,大口喘著氣,接起電話。
「囡囡,你放學了?媽媽剛剛在跟大人談事情,沒有聽見電話。」
林知鵲一聲不吭,只顧著喘氣。
「你怎麼喘得這麼厲害?你去你爸爸那裡沒有?媽媽給你收的兩個箱子裡什麼都有,你那些遊戲盤也給你帶著了,你慢慢整理,你洗頭洗澡用的毛巾放在墨綠色箱子上邊那個夾層,還有睡衣也放在最上邊……」
「你在哪裡?」她打斷她媽媽。
「媽媽在……」
未等林瀾說出口,她再一次、幾乎是吼道:「你在哪裡?」吼完,她一下感覺失去渾身力氣,又微弱地叫了一聲:「媽。」她的眼眶中滑落一滴淚。
「……媽媽在鎮上。你舅舅,他老丈人不是幫他在鎮上開了一家製衣廠嘛,我想著去他那兒上班。」電話那頭,做母親的語氣懇切,帶著討好,「你爸爸出事情了你知道,其實這幾年,媽媽也一直在做心理準備,我也不可能跟你一起住到他們那邊去啊。你爸是有說要另外找一個房子給我們住,但媽想,還是算了,靠人,靠不住,靠不了一輩子。你同意的吧?媽沒文化,在城裡又找不到什麼體面工作……」
「我也過去。」
「什麼?過去哪裡?」
「舅舅的製衣廠。我也過去。我會用電腦,他們需不需要會做帳的,我可以學。」
「不要亂講了。書不要念了?你聽媽的,就一兩年了,媽知道你不喜歡那邊,高中讀完,你就可以去上大學了,你舅舅說,現在辦廠,將來去華東,開自己的服裝店,連鎖店,到時候,媽也回去工作,媽爭取早點回去。」
「……舅舅要是真對你這麼好,這麼多年,怎麼連過年都不給你來一通電話?」
「他氣我把你外婆給氣死了嘛。」
「那你現在,靠他,也不一樣是靠人?」林知鵲癟著嘴,一汪委屈全積在喉舌,稍憋不住便會大哭出來。
「唉,路要一步一步走,這麼多年沒工作了,手藝生了,腦子也不靈活,工作哪有那麼好找?雖然是去當工人,好歹是自家親人的廠。」
「所以你前幾次回去,就是為了這個事?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這個是媽不對。怕你衝動,不肯答應,還要去跟你爸較勁。」
這理由壓根算不上是理由。有時候,不開口,僅僅只是因為不知道如何開口,而命運又半點不由人,突如其來地把人推著走。
她再不埋怨半句,為了憋住眼淚,緊咬著牙關,咬得面頰都僵硬了起來,「……我那些東西,都放在哪裡?你接著說。」
於是林瀾一樣一樣地交代給她聽。她的抽屜,她的衣櫃,自小到大保留著的每樣東西,她都幫她收好了。
末了,林知鵲吸吸鼻涕,努力讓自己說話的樣子像個大人:「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再跟姓杜的聯繫。有什麼事,我自己會跟他說,你不用替我操心。你跟他再也沒有關係,知道了嗎?」
林瀾說話的聲音哽咽了,「媽媽做錯了。這些年,媽媽做錯了,要你來一起承擔……」
林知鵲按下紅色鍵,掛斷了電話。她用力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知道她要跟她說對不起,但她怎麼會要她說對不起呢?她跟她是一邊的,就像杜之安跟她媽媽是一邊的一樣。
杜之安不知什麼時候從樓上下來了,走過來,有些嫌棄地問她要不要紙。
林知鵲垂下目光。「車在哪裡?」
識時務者,為俊傑。
未等杜之安答,她就看見杜家的奔馳車停在不遠處,她剛剛是坐公交車回來的,杜之安可不是。
她頭也不回地往那輛車走去,抹去眼淚,打開車門往裡坐。杜之安匆忙跟在她身後,正要上車,她甩下一句:「你走那邊門。」然後用力把門關上了。
杜之安氣得差點踹門一腳,想想是自家的車,這才作罷。
她繞過車屁股自另一邊上車,兩個人各自緊貼著車門,儘可能遠離對方,一路上,一句話都不與對方講。
她們像被困在同一張漁網裡的兩尾小魚,各自奮力掙扎著。或許,她們早從出生起,就已經被困在這張網裡了。
*
那交警垂下眸,正在看手裡那張身份證。
林知鵲鎮定自若。前方是收費站,無路可去,她抬眼看後視鏡,估算現在發動引擎掉頭逃跑成功的機率。
約等於零。
交警舉起另一隻手裡的駕照,開始對比。
坐在副駕駛的杜思人忽然開口說:「交警大哥,你們天天在這裡設崗啊?前段時間好多支援車隊來吧?」
交警抬起眼皮,「對啊。這一段還好了,夏天那會兒,前邊往汶川那段才堵,全是志願者。後邊就不讓隨便進了……」他放下手裡頭的證件,「欸,我怎麼看你那麼眼熟?你是不是做明星的?」
杜思人從儲物箱裡翻出一張自己的專輯遞過去,「我是唱歌的,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