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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車行駛在北京的深冬里,正在前往某一場頒獎典禮的路上。
杜思人剛剛下飛機,她的專輯宣傳期還未結束,整整一個月都是天南海北地跑簽售、跑電台,有時一天以內要飛兩趟,輾轉三座城市。進入宣傳期前,她在劇組拍戲,算起來,已經有將近四個月沒有回北京了。
白天的時候,她還在另一座城市舉辦簽唱會,人來人往的商場裡,最前排擠進來一個老爺子,大聲說:唱的什麼東西啊?這麼難聽?啊呀,算了算了,你很有名啊?你來跟我孫子合個照。
這類事情,她已見怪不怪了。
她湊到窗邊,車內開著暖風,但窗玻璃上仍舊凝結著北方冬天凜冽的寒意,這個季節的北京總是灰撲撲的,像蒙上厚厚一層灰的髒玻璃的顏色。
她的鼻尖碰著窗玻璃,也很快變得涼颼颼的。
「盧珊呢?盧珊最近在忙什麼?」她問。她想,晚些做造型的時候,她該給盧珊打個電話。
李淼淼應:「盧珊?你不該比我清楚?她現在是哪個團隊在負責來著?」
年初,十強巡演結束後,公司短租的公寓也馬上就要到期,她們各自另尋了住處,總歸是成年人了,彼此間步調不同、生活習性不同,無法像學生時期合宿一樣群居在一起,最先搬走的人是方言,然後是陳葭,接著,她們幾乎朝夕相伴的半年光陰徹底結束了,明明過程是那麼刻骨銘心,結束時卻毫不拖泥帶水,各自奔了各自的去路,工作忙起來,一個月也難打一通電話。
只有思人與盧珊仍然住在一起,思人離開北京,一走就是四個月,這四個月里盧珊都在忙些什麼,她無暇關心。
淼淼低頭髮著簡訊,她總是有很多簡訊和電話,「你知道今年公司簽了多少新人?十八個!一半都是全約。朱鶴和王總已經瘋了,簡直是茹毛飲血啊!我看他們準備怎麼對這些新人負責。」
「十八個……那你負責幾個?」
「三個。我快要累死了。」她哀嚎,歪斜身子將頭倚在窗上。
杜思人在造型工作室換上一身高定禮服,商務車載著她,等待現場呼叫後,駛向頒獎典禮的紅毯前。她在衣服里貼了暖寶寶,下車前,深吸一口氣,而後眼含笑意地邁入寒風裡,閃光燈與快門聲此起彼伏,紅毯在她的腳下綿延而去。
簽字牆上的燙金字樣筆走龍蛇:華語星輝年度風雲榜。
李淼淼自另一個入口入場,在藝人區後方的觀眾席入座,她一手抱著杜思人的羽絨服,一手抱著一摞《太陽與飛鳥》,觀眾席多的是音樂行業的大咖或是老總,她與他們招呼客套,順便將專輯送給他們。
她望見陳葭的座位與杜思人的挨在一起,她們頭挨著頭,正在說話。沒過多久,方言也來了,穿著曳地的長裙,坎肩處還有極盡誇張的兩簇蕾絲勾邊,陳葭彎下身,幫她歸攏了裙擺。
陳葭穿著一襲黑色西服,背影纖細到近乎蕭條,著裝亦很單薄。
一段短短的台階將觀眾席與藝人區域分隔開來,典禮還未開始,前方場地中流光溢彩,內地歌壇最璀璨的新星與最昂貴的歌喉都在此處了,他們全都盛裝打扮,人人都並非潦倒的藝術家。
李淼淼瞥見了朱鶴,她穿了一件開衩極高的露背禮服,站在台階上,正與她之前帶過的歌手晴天說話,又是拉手又是摸腰的。
未等她在心內鄙夷一番,她的手機收到一條簡訊。
這個夜晚並不太平。
她起身離席,尋了個僻靜處去打電話。
「餵?嘉嘉。你這兩天休息,人在哪裡?」
林嘉嘉在電話那頭答:「在家啊。」
「在家,還是在男朋友家?」
「……我休息,在哪裡都要向公司報告嗎?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怎麼知道的?狗仔比我先知道!你上次不是答應我會跟他分手嗎?」
她收到的簡訊寥寥幾字:林嘉嘉夜宿男友家,視頻照片都有,談談?
林嘉嘉的聲量上抬:「為什麼要分手?談戀愛不犯法吧?」
李淼淼焦躁地轉身,確認四下無人,「下個月馬上就要開機了,這部戲有多重要,你清楚的吧?你知道公司現在有多少新人連露一次臉的機會都難求。」
「……三水,我不懂。就算我拍戲,演員難道就不能戀愛?何況,我根本不想拍戲。」
「我知道你想唱歌,」她嘆氣,「我已經跟人家談好了,片尾曲一定是你的。專輯的事情我會再找機會跟公司談。為了這部劇,方言那邊團隊就差沒問候我祖宗十八代了……」
林嘉嘉打斷她:「何必呢?這部戲本來就該是方言的,你幹嘛要硬生生去搶來?我知道,片方會選我,是因為方言不願意配合他們炒作緋聞,我談戀愛,會壞了他們的計劃。方言不願意的事情,你又怎麼覺得我會願意?」
「你拿什麼跟方言比?方言的唱片約簽給了回聲音樂,方言家往上數三代都是當官的,你知道今年一整年方言上了幾次央視?這部戲對她來說,丟了就丟了,對你呢?」她再一次重複:「你拿什麼跟方言比?」
她的話音落下,電話那頭的音訊就此掐斷,徒留下一陣忙音。
林嘉嘉把電話掛了。
她再撥。被掛斷。再撥。關機了。
頒獎典禮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光鮮亮麗的男人女人們走上台去,在舞台的追燈下好似身披榮光,只她一人在觀眾席的角落裡暗中刮著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