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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大學畢業後第一次泡夜店。
桌上擺了一整排不同種類的酒,果盤小吃一樣不少,路小花在嗑瓜子,邊嗑邊扯著嗓子大聲對她說話,她聽不清,胡亂點頭假裝自己聽到了。阿敲坐在路小花身邊,一邊四處張望,一邊時不時地遞一塊水果給路小花吃。
他看一眼手錶,大聲說:「時間差不多了。」
林知鵲連喝了不知道第幾杯。一支吵鬧的舞曲結束了,場子裡有一秒湧現出嘈雜的人聲,而後又被一支新的曲子蓋過,是一支輕柔慵懶的慢搖。舞池裡的人群散了一些,路小花伸長脖子張望,忽然高舉胳膊喊:「來了!」
林知鵲扭頭,望見杜思人在舞池中央的高台上跳舞,她的身體舒展漂亮,每個動作都恰如其分地卡在慵懶的節拍上。
散落在舞池各處的藍色蝴蝶向她紛飛而去,匯聚成一束追著她走的光。
狹窄的高台上有兩個舞者,另一個背對著她們,站在另一側。路小花起身來拉林知鵲,在她耳邊喊:「我們也去跳舞。」她們擠過人流來到舞池中央,林知鵲就站在那束光的腳下,她抬頭,杜思人的動作隨意了起來,有時僅僅是跟著節奏搖晃,但依然非常好看。杜思人低頭看她,在動作的間隙歪頭衝著她笑,而後,她從舞台上跳了下來,加入舞池裡漫無章法的舞動。林知鵲在跳舞這件事上毫無天賦,扭動得十分僵硬,因為多喝了幾杯酒,不甘示弱地試圖與杜思人斗舞,杜思人哈哈大笑,笑聲淹沒在音樂聲里,只剩下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大笑時露出的後槽牙。有個男的試圖和路小花摟腰貼面,而後阿敲擠進來,伸手將路小花撈走了。
林知鵲瘋狂甩動雙手,上半身與下半身壓根不是一個動作頻率,她開始高聲喊叫,先是痛罵姚栩,接著是痛罵相親,最後振翅一揮,高喊:「去你媽的二〇一九!」
舞台另一側的那個Dancer好像聽見了,轉過臉來,她看清了,那是在店裡坐了一整個下午的那個鉚釘靴女孩。
杜思人在她身側輕輕地推著她,帶她離開了舞池。她像個女流氓一樣扯著杜思人的衣領,貼在她耳邊對她高聲喊:「你跳舞很好看!」
紫色藍色的燈光搖來晃去,不停地閃啊閃啊閃。
下一秒,她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站在大街邊,寒風直吹她的腦袋,杜思人拎著她的大衣外套,似乎是防止她像一攤泥一樣坍塌在地上。
她覺得直犯噁心,任由杜思人拎著自己。
杜思人在伸手攔計程車,連續過去幾輛,都是有客。
那個鉚釘靴女孩插著兜,走過她們身後。
杜思人喊她:「盧珊。你住在哪裡?順路的話,我們一起走。」
林知鵲望著盧珊,不知為何,她複述道:「一起走。」
盧珊擺擺手,兀自沿著馬路走掉了。
杜思人回過頭來,看看來往的車輛,又看看林知鵲,問她:「你冷不冷?」然後像照顧一個傻子一樣,隨手幫她戴上了大衣的帽子。
第12章 4-1
剝奪尊嚴向來是馴化一個人的高效率手段,例如讓一個小孩在大庭廣眾下罰站。
「歪?歪?」教導主任渾濁的口音在音響中炸裂開,發出悠長刺耳的撕扯聲,天空的雲很低,像應和音響一般,在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隆隆的悶響。學生們在操場上排成方陣,從高處望去,像一群烏央烏央的白色螞蟻。「歪歪歪?」音響再一次爆裂出巨大的聲響,學生們捂住了耳朵。
林知鵲背著手,站在主任身後的高台上。音響像在瘋狂地尖叫,她盯著它看,懷疑它下一秒會高喊一聲「格蘭芬多!」之類的。
然而它沒有,只是在瘋狂尖叫。有一個男老師從方陣的最前面跑過來,似乎想查看一下狀況。林知鵲瞄一眼主任禿掉了的頭殼頂,又瞄一眼正在跑來的男老師,猛地伸出腳,狠狠地踹了那台音響一腳。
前排的學生鬨笑起來。音響被踢得砰一聲,吃了痛,乖乖閉上了嘴。
主任回頭瞪了林知鵲一眼:「你幹什麼?乖乖站好!」
林知鵲的頭髮披散著,拉得筆直,她的校服改過了,上衣短得幾乎要露出肚臍,褲子改成了時髦的窄腳九分褲。與她一起罰站的還有其他四五個學生,沒穿校服的,騎摩托來上學的,躲在廁所抽菸的,他們面朝操場上的方陣,各自努力擺出滿不在乎的表情。
主任開始發表全宇宙最漫長的講話,八榮八恥,校風校貌,一邊講,一邊拿手指著台上的反面教材們,將他們從頭數落到腳。
林知鵲沒有穿外套,她媽媽給她買了一件土氣的大紅色羊毛外套,她不願意穿。天氣陰冷,她必須要拼命挺直腰板才能防止自己哆嗦,她高高地仰著下巴,隊列里站在最前排的一個矮個子男生在看她,她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嚇得他立馬移開了視線。
低矮的天空飄下來毛毛的細雨。主任摸摸自己光禿禿的頭頂,說:「一點點小雨,大家堅持一下。」
林知鵲懷疑自己的鼻涕馬上就要流出來了。她拼命地吸鼻子。學生們不耐煩地稍息著。
雨開始漸漸大起來,不消幾分鐘,雨勢變得噼里啪啦,主任抬手遮住自己的眼鏡,還未來得及反應,學生方陣中的一小撮首先騷亂了起來,有人大聲喊:「快跑啊!」如同炸開的驚雷,人群開始混亂地跑動、分散,前排的幾個老師也反應過來,那個剛剛試圖跑上前來的男老師對著被罰站的反面教材們喊:「快去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