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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花一頭撞在了門框上。
幸得徐文靜緊跟在她身後,伸手把她拽到身邊,兩個人一起跑了出去。
留下包廂里的一眾人目瞪口呆,趙仟與萬聰幾句口角後又開始動手動腳,其餘人紛紛開始拉架,杜思人抬頭,無言地看著牆上的橫幅。
二百五。
*
「我……我沒辦法。我現在還沒有辦法。林老師,你可能覺得我很沒用吧?婚姻這種東西,實在沒有辦法說散就散,你知道嗎?我有時候還會幻想,想著再過幾年,我們都老了,孩子長大了,他退了休,收了心,我們還可以好好過日子。」
林知鵲已醉得昏昏沉沉,她睜著淚眼,看著眼前這個被諾言矇騙的女人。她無法再逼問她任何,她想起她十多歲時,與她媽媽林瀾吵架,她砸爛家裡的東西,歇斯底里地大吼,那你離開他啊!你為什麼不離開他?少說什麼是為了我了!你去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走,我們去鄉下,我不讀書了,我去工廠打工,走啊!
她無法再逼問她們任何了。
一陣長久的相對無言。
唐麗擠出一個微笑。
「林老師,你知道嗎?你今天管我叫唐小姐,我一下子還不適應,這麼多年,人家都是管我叫杜太太,已經很久沒有人叫我唐小姐了。總之,很謝謝你今天聽我說這些,我們該走了,再喝下去,我就要失態了。」
「……好。」
林知鵲站起身來。她一時沒有站穩,伸手想要扶住一些什麼,錯手打翻了唐麗面前的酒杯。
杯底幾滴餘下的酒,盡數灑在唐麗的衣服上。
林知鵲說:「對不起……」
她低頭,一眨眼,一滴熱淚順著她的臉頰掉了下來。
唐麗說:「沒關係,不怪你。」
*
距離路小花和徐文靜一起出逃,又過去了二十分鐘。萬聰與趙仟被按在沙發的兩端,旁人又哄又勸,他倆各自端著醉態,罵罵咧咧個沒完。倪想伸腳踹趙仟,罵他:「你湊什麼熱鬧?關你屁事?文靜喜歡你那麼多年,你假裝不知道,屁都不放一個,現在跳出來演青梅竹馬、演藍顏知己了?」
杜思人坐在包廂的正中心,心如死灰,覺得空氣已然靜止。早知如此,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被林知鵲哄騙,辦什麼慶功宴。陳亦然緊張地搓著手,在她身邊坐下。
他小小聲地說:「那個……還沒有恭喜你。」
杜思人苦笑,「恭喜我全國二百五嗎?……對了。」
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距離她與林知鵲通話,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林知鵲仍然沒有露面。
她撥通音像店的電話,站起身,走出包廂。
陳亦然開始唱一首歌,叫《讓我照顧你》。
她沿著走廊,越走越遠,電話響了七八聲,直到轉入忙音,都沒有人接聽,KTV的客人不多,快要走到走廊盡頭,仍然能隱約地聽見陳亦然在唱:坐在我身旁,你的心傷,不懂,我也不想。
她想,不在店裡,該是在路上了吧?
她順著樓梯一路往下走,手機里收到一條她嫂子唐麗的簡訊,與她說要先回去休息了,祝她和朋友們玩得開心。
她走到馬路邊,左右張望,不見路小花和徐文靜的身影。
雖說路小花是個神經病,幸好徐文靜還比較清醒,想來應該是不用過多擔心。
她本想著今天晚上可以讓大家幫她參謀複賽的選曲,結果竟是連一句正經的祝福都沒有收到。
也罷。不過就是全國二百五十強,連舞台的邊都還沒有摸到。
她沿著人行道,往學校的方向慢慢地走,想著林知鵲若搭車前來,沿途便能看見她。
她順著陳亦然剛剛唱的旋律,哼著:幻想著未來滿頭白髮……如果這一生到盡頭,換你的這句話,很足夠。
萬聰剛剛也說,他要照顧徐文靜一生一世。
那些輕飄飄便從嘴裡說出來或唱出來的宣誓,會不會被風一吹,便散掉了呢?大多數的諾言,竟是謊言的前身。
*
林知鵲沿著人行道,一邊掉淚,一邊愣愣地向前走。
唐麗打車離開了。
那枚鑽石戒指,像一個變了質的承諾,扔在酒吧的桌上,無人問津。
林知鵲心裡不清楚,今天晚上的這場對談,她原本是想得到一個怎樣的答案。一開始,她想聽一聽唐麗是怎樣評價她與她媽媽,想勸唐麗離開杜慎,或許,還想千方百計地幫她媽媽開脫。但最終,她只等來一個機會,對她說了一聲,對不起。
她得來唐麗的一句沒關係,好像這便可以了結這二十多年來的因果仇怨,但那剮人心臟的刀子,仍然一刻不停,自這事情敗露的2005年起,在往後的十幾年裡,將除掉始作俑者外的所有人都剮得千瘡百孔。
她無法阻止,哪怕跨越了時光,也只能懦弱地為自己尋求到一份和解。
林知鵲渾身發抖,淚流不止,走得很慢很慢,這樣,才不會搖擺著摔倒。
她透過琉璃般的淚眼,看見杜思人出現在她面前,向她走來,越來越近。
她聽見她說:「姐姐?你怎麼在這裡?你喝酒了嗎?」
她問她:「你是誰?你是他的妹妹,是她的姑姑,還是杜思人?」
她想,若你只是杜思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