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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幸好,這樓梯不高,也窄,她在牆壁和扶手之間磕來碰去,緩衝了不少,當下判斷,骨頭應是完好,只是撞了幾處淤青。
她齜牙咧嘴,還未站起身子,就開始破口大罵:「艹!大爺的!我日你……」
語速極快,十秒不到,罵了十八句髒話。
她抓住扶手欄杆,試圖起身。
一片光亮忽然自她頭頂上照射而下,屋子瞬間便亮堂了起來。
二樓的燈被打開了。
她抬起頭。
二樓的樓梯口,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影。
她先看到那人打著夾板的腿與拐杖,視線再往上抬,才看到了那人的臉。
那人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站在樓上,看了她許久,終於開口說:「你是誰?」
第93章 21-1
她說:「你是誰?」說完,停頓兩秒,又說:「你從哪裡來?」又兩秒。她本來想問,這次,你什麼時候會走?話到嘴邊,她問的是:「你痛不痛?」
杜思人用拐杖支撐著半邊身子,非常遲緩地向下走去,一個台階,再一個台階。
林知鵲仰著頭,注視著她很慢很慢地走著,越走越近。
她——
林知鵲的第一個想法是,她好瘦。
瘦,蒼白,近乎憔悴,圓領T恤的領口隨著動作滑落了一些,露出來瘦得清晰畢現的鎖骨,太過寬鬆的棉麻褲子晃晃蕩盪,然後是纖細的腳踝與一雙赤著的腳。
她的腿受傷了。
二樓的電燈光線被地板遮擋,只足以照亮半截樓梯,光與暗的分割線斜斜地將樓梯邊的牆壁一分為二。
杜思人自光亮中,緩慢地向陰影中走來。
林知鵲沒有起身,也沒有說話。她在很仔細地看這個向她走來的人,看她被修得有了一點點變化的眉形,看她的額邊新剪了幾縷零碎的劉海,看她和以前一樣,圓圓的、眼角微微下垂、總是亮晶晶的一對杏眼。
她們第一次相遇時,她也是從這座樓梯上向下走來,那是春天的一個傍晚,空氣中有淡淡的沐浴香氣,她的頭髮濕漉漉的,當時的畫面映在林知鵲的腦海中,好似縈繞著一片被黃昏的光穿透的水霧氣,濕潤,明亮,溫暖。
而此刻,世界明暗分割,空氣乾燥,眼前的這個人,消瘦得像一片落葉。
現在是什麼季節了?是秋天嗎?
林知鵲沒有起身,但下意識地換了個不那麼丟臉的坐姿——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察覺自己就像古裝電視劇里傾倒在地上的柔弱女子,雙眼楚楚可憐、下一秒就要吐血的那種。
杜思人走過了牆壁上的分割線。
她停下腳步。
然後仰起頭,望向天花板,很認真地瞧了好一會兒。
正在林知鵲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她忽然說:「你就是從這裡掉下來的嗎?這裡就是時空裂縫?」
「……」
林知鵲無話可說,只好自行站起身來。
杜思人終於從天花板上收回目光,久違地對她笑了,一笑,像落葉起死回生,舒展出蓬勃的脈絡。
林知鵲確信眼前這一幕是真實的。
而杜思人有很多話沒有告訴林知鵲,比如她剛剛差點就要流淚了,只好仰起頭,假裝在找時空裂縫,比如她在床上聽見她罵人的聲音,馬上拖著行動不便的腿翻身下床,一個沒站穩,還就勢在地板上爬了兩步。
這些又傻又丟人的樣子,在這久別重逢的時刻,她都不要讓她看見。
杜思人笑著說:「你好,我是24歲的杜思人。你是誰?」
林知鵲眼神疑惑:「24歲?現在是哪一年?」
「2008年,今天是2008年9月28日。」
她回到2019年之前,還是2005年的8月27日。已經過去了三年。杜思人24歲了,於她來說,她變成一個三年未見的舊人。
不知她的人生中,有沒有新的人呢?
但林知鵲此刻沒有空閒的心思去關心這件事,她心中有些另外的不祥預感。
「你的腿,是怎麼回事?」
「受傷了。」杜思人語帶撒嬌,「上上個禮拜彩排的時候受傷了。疼死了。」
「……什麼活動的彩排?」
「中秋晚會。」
與徐文靜說的一模一樣。杜思人自晚會彩排的升降台上摔下來,再也不能跳舞了。
若她再早一點來就好了,再早半個月就好了。
在這樣殘酷的事情面前,她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什麼話都顯得蒼白。
結果,杜思人先開口安慰她:「也沒有那麼疼了,再過半個月就可以拆掉了。」
「那以後不跳舞了,你想要做什麼?」她亦不想在她面前假裝若無其事,逃避已經存在的傷疤。
「不跳舞了?幹嘛不跳舞?」
「醫生不是說……」話說到一半,她停下來。一個新的、充滿希望的想法出現在她的腦海中,「……醫生是怎麼對你說的?你的腰呢?腰也受傷了嗎?」
「腰?沒有。只有膝蓋。醫生說拆了夾板,靜養三個月就好了。」
「三個月後呢?一切正常?沒有後遺症?」
杜思人搖頭,「沒有。」
「你不是從升降台上摔下來了嗎?」
「不是呀,摔下來那個不是我。」她連說帶比劃地給她演示了一遍現場的情況,「我站在升降台正中間,摔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