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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鵲給杜思人買了新的圍巾、新的漁夫帽,命她喬裝打扮好,帶她出門去遛彎。外邊人人都戴著口罩,這才讓她不顯突兀,只有低頭走出小區門時,門衛大爺多看了她幾眼。
她們去了藝術學院,學校延遲開學,因此校園裡人煙稀少,天氣晴朗,但任何地方任何角度都再望不見姑娘山了,城市擴張了不知多遠,遠望儘是陌生的樓房。
杜思人感嘆:物非人非了!
林知鵲說,也不全是,有一些東西還在。
她們恰好走到杜思人曾住過的那棟宿舍樓下,小貨車剛剛開走,烘焙的香氣四溢,麵包房來了新的一爐。
杜思人低下頭,湊到麵包房低窄的窗口旁,買了兩個熱騰騰的紅豆包。
麵包房的阿姨瞥了她一眼,又特意湊近窗口凝神看她,然後說:「我記得你呀!你是不是畢業好多年啦?」
她彎起口罩和帽子間露出的眼睛,「阿姨,你認錯人了。」
「我才不會認錯人。你以前就住這一棟。你是第一屆畢業的對不對?我想想那是哪一年了,噢,對,2005年!這麼有空想起回學校來啦?工作順不順利呀?」阿姨夾了兩個最大最圓的紅豆包裝入塑膠袋,「我記得你以前最不喜歡紅豆包了。蔥油麵包要不要?也是剛剛才來的。」
杜思人只管笑,回答說:「工作不太順利。不過,很快就會好了。」
她們回車上去吃,林知鵲一連咬了幾口都沒咬到紅豆餡,物價飛漲,這紅豆包的用料跟著縮水,心也越長越偏,杜思人將自己的那一隻掰開來,將甜而綿密的內餡拿去跟林知鵲換了無心的麵包。
後來,她們又去了另一個地方。在市郊。
偌大的陵園蕭索,無人來探。她們走過一排排刻字碑。
杜思人站在另一個自己的墓前,久久無話。
碑上刻著字。愛女,杜思人,1984.8.31-2011.11.29。
墓是連排的三座,杜敬光與任潔就葬在她的身旁。
杜思人小聲說:「你沒有告訴我。」她轉頭看林知鵲,神情破碎,「你沒有告訴我,我爸媽就快要死了。」
「你媽媽是因為你的事才走的。因為傷心過度。」林知鵲挽住杜思人的手臂。
「那,萬一,命運是沒得改的呢?萬一我活下來了,我媽媽還是死了呢?」她望向任潔的卒年,「2012年。我不回去的話,2012年就不會來了,是不是?」
當然不是。時間仍在每個人的軌道上前進著,只有她獨自躲在這裡,躲在林知鵲身旁。
她轉身躲進林知鵲懷裡,悶聲不再說話。
林知鵲撫著她的背,對她說:「死亡不是命運,死亡只是終點,你媽媽會死,你會死,我也會死。沒得選,沒得改。起點跟終點中間的那一段才叫命運,有得選的才叫命運。」
她們站在蕭索的陵園中,無聲地擁抱,寒風從北方襲來,盪過一座座刻著字的碑。這些雕刻並非雋永,遲早有一日會被磨平,變成無字的碑,變成失去形狀的碑,再變成時光河床底下的一塊石頭,石頭碎掉,變成碎砂。
許久之後,杜思人說:「我們走吧。」
她最後看了一眼刻著自己名字的墓碑。
她們向出口走去。杜思人走在前面,拉著林知鵲的手。
她忽然扭過頭來說:「你應該不喜歡逃跑的人吧?」
林知鵲答:「少拿我當藉口。」
杜思人笑起來,「好吧。是我自己不喜歡逃跑。」
她終將回到自己的戰場。
2020年3月,一個最最平常的午後,林知鵲從房間裡走出來,杜思人正躺在沙發上,耳朵里塞著耳機,抬起眸,說:「我在聽私人fm。」她複述一遍:「思人fm。」說完就笑,「有一首歌很好聽。」
「什麼歌?」
杜思人挪了挪身子,騰出半邊沙發來。
林知鵲在她身旁側身躺下。
沙發不夠寬,她們面對面躺著,緊緊相依。
杜思人將一邊耳機塞進林知鵲的耳朵。
「Can I have the day with you?」這是歌的名字。
她們在沙發上親吻,又碎又長的吻,而後,又一起昏昏欲睡。林知鵲闔著眼睛,說不許你睡,像個惡魔一樣去撓杜思人的側腰,杜思人笑個沒完,徹底清醒過來,只好採取非常手段進行回擊。
離別的日子也是一樣平常。
那一天,杜思人站在玄關送林知鵲出門,乖乖巧巧地幫她拿來外套,又幫她拿來包包和車鑰匙,問她這樣穿冷不冷,說她今天很好看。
她們吻別。
林知鵲確信,等自己回到家時,鑰匙還只在鎖孔中轉了一半,門便會被打開,然後,杜思人圓圓的眼睛會迫不及待地從門後頭冒出來。
也許不是今天,而是未來的某一天。
是確認無疑,必定會到來的某一天。
她關上門,轉身下樓,頭也不回地往未來走去。
她們約好了要在未來重逢。
第106章 25
2011年。
杜思人回到2011年後,做的第一件事,是帶著她爸媽去做了一次全身體檢,順便買了一大堆補品和保健品。她每天往家裡打三個電話,監督他們勤鍛鍊、按時吃飯、注意營養均衡,連看電視久坐都要管,她媽不勝其煩,差點把家裡的電話線拔了。
她給自己買了巨額意外險,以防萬一,還立好了遺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