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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還好嗎?」
「誰?」
李導不答。好像很難回答似的。
林知鵲說:「她會好的。」
「……是他對不起她。」
李導的聲音喑啞,全無他平日散漫的模樣與腔調。
「跟我說這個幹嘛?和我又沒關係。」
「和你沒關係,你為什麼做這麼多?」
林知鵲失言,扭頭去與李導對視,她發現他的眼眶發紅,比起早些時候那副形容枯槁的樣子,這一抹哀愁的通紅反而變成他渾身上下唯一的生氣,像是在他荒草萋萋的空曠人生里,有哪裡盛開著一朵唯一的玫瑰。
她有一絲心軟,別開了目光。
她說:「我做的並不多,只是舉手之勞。她要往懸崖狂奔,我也管不了她,但她就在我眼前掉下去,我不能不拉她。」
《她比煙火寂寞》,這行字忽然出現在她指尖滑過的某一張碟上,於是她抽出這盤DVD,猛地站起身來。
本就頭疼,起身得太快,一時天旋地轉,她踉蹌了兩步,有人伸出手將她扶住,那溫和明媚的聲音在她頭頂說:「姐姐,我給你買了頭疼藥。」
她在一抹黑中恢復視線,抬起頭,杜思人圓溜溜的杏眼眨巴眨巴地望著她,她沖她笑,那雙眼睛便彎起來,眼角下垂,她們挨得太近,午後陽光大好,給杜思人鍍上了毛茸茸的金邊,她連杜思人臉上很淡很淡的絨毛都看得清。
光線中塵埃漂浮,但並未落到杜思人的身上。
她說:「你困不困?你回家去睡覺吧。我來幫你上班。」
還未回過神來,林知鵲的手裡被塞了一隻白色塑膠袋,她低頭一看,是整一袋各式各樣的藥盒藥罐。
杜思人輕推著她的手肘,將她往外推,走到收銀台邊,輕車熟路地探身從收銀台里撈出她的包,掛在她的脖子上,拉起她的一隻手穿過包包的帶子,像是要送一個小朋友去上幼兒園。而後杜思人說:「好了!你回家去吧。」
林知鵲答:「哦。」
她確實太累了。
臨走前,她望見趙仟與路小花十分尷尬地在大眼瞪小眼。陳亦然十分窩囊,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阿嬌在唱:誰伴我冒險跳下愛河?
杜思人在她身後說:「我下班就回來。」
林知鵲抬起手擺一擺,頭也不回,「辛苦你了。」
她乘公交車回到梅溪南路,不巧,拿鑰匙開門時,對門的王阿姨正走上樓來,十分狐疑地問她:「你是思人的同學吧?上次好像有見過你。」
林知鵲點頭說是,努力裝出一副乖巧的後生樣子。
王阿姨看看樓梯口,「就你一個人嗎?」
「嗯……」她隨口編道:「她在學校上課,說有東西忘了拿,我正好有空,就來幫她拿一趟。」
「噢。」王阿姨露出一副不大相信的神情,「你們可得行行好,別把家裡搞得太亂,老杜他們明天晚上就回來了。」
林知鵲心下一沉。爺爺奶奶要回來了。
然而此刻顧不上想太多,王阿姨仍舊用飛蠅一般的目光盯著她看,她只想趕緊逃進屋裡,她打開鎖,王阿姨湊近來,又說:「你也是學生嗎?看著不太像……你是老師吧?輔導員?我聽說現在的大學輔導員都挺年輕的……」
她趕忙說:「阿姨我先進去了。」邊說邊欠身致意,趕緊從門縫裡溜進了屋,又將門關緊。她靠在門上,聽見王阿姨還在外邊說:「奇奇怪怪得很。」而後是開鎖聲,開門聲,關門聲。
她長出一口氣,蹬開那雙天藍色的帆布鞋,緊走幾步,一下子癱在沙發上。她拆開那隻白色塑膠袋,將裡頭的藥統統倒在茶几上:頭痛片、止疼藥、感冒藥、藿香正氣水,甚至還有一大袋板藍根,除此以外,還有一張小卡片,她翻過來,是杜思人圓溜溜的字跡。
「致小鳥女俠:
客廳茶几的暖水壺裡有溫水,
如果餓了,冰箱裡有牛奶,廚房桌上有我做的三明治。
一點都不辣!
祝你好夢。」
茶几上確實有一隻前幾天都沒見到過的白色暖水壺,另外還有一個洗乾淨了的玻璃杯子。她倒半杯水,吃了止疼藥,走到房間門口,發現被子被疊得平平整整,窗簾束了起來,屋子裡撒了一地陽光。
她踟躕了幾步,又轉身走到沙發上躺下,就這麼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睡著之前,她想起王阿姨說的話,十分來氣,她怎麼就看著不像學生了?她分明看起來與杜思人差不多歲數……爺爺奶奶要回來了……這個家並不屬於她……
只這麼走馬燈般地想了一瞬,她便墜入了夢中。
好像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人祝她好夢了。
第23章 6-2
將時間回撥到一個半小時之前。
路小花正氣勢洶洶地衝進男生宿舍樓的大門。這是棟正中間有大天井的筒子樓,站在天井裡向上望,四周邊一層摞著一層往上疊的走廊上掛滿了男生們的衣服,球衣、大褲衩和運動褲,欄杆上夾著臭球鞋,整棟樓散發出一種難以名狀的味道,在路小花的記憶中,這跟小時候阿敲被她推進臭水溝里又被撈起來曬乾後是一個味道。
宿管老頭搬了張桌子,坐在唯一的樓梯口。她衝過去時,他狠狠地清了清痰。
「餵。餵。餵。女同學。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