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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她的小侄女之安與知鵲升入高中。美國次貸危機開始向全世界蔓延,國內樓市急轉直下,杜慎的公司剛剛捱過寒冬,好幾個項目正待開售,又迎來當頭棒喝。杜思人與杜慎聯繫得少,只能從唐麗或是之安口中得知片面情況。年底,她在華東買了一套房。
新年的鐘聲再一次敲響。
2008年開春,她們在杜思人與盧珊住的房子裡辦了一場聚會。
盧珊要走了。
春節假期之後,杜思人回到北京,某天晚上,盧珊喝著一瓶汽水,忽然很隨意地對她說:「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這房子,留給你了。」
「啊?」她沒反應過來。
「有一個舞劇團,在廣州,邀請我去。」
「舞劇?什麼劇目?什麼時候演?」
「不是什麼劇目,一年也不知能跳幾次劇場。平時不演的時候可能就……上上晚會表演,伴伴舞。你忘了吧?我以前在學校學的是現代舞。街舞那是半路出家,亂跳的。」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其實,她心裡已明了了。
盧珊答:「我不回來了。思人。暫時不回來了。」她手裡的汽水罐空了,被她揉來捏去的,「這房子你就自己先住著吧。反正,你也幫我交了好久房租了。」
杜思人想挽留盧珊的,但沒有說出口。這一兩年,盧珊的境遇,她都看在眼裡。比賽帶來的熱度逐漸消退後,盧珊幾乎是被公司拋棄,也可能是根本顧不上她,她空有掛名經紀人,沒有團隊,有時還得自己去酒桌上談工作。思人幾次想幫盧珊牽線搭橋,無奈自己也才站穩腳跟,難幫上什麼大忙。
於是她與她約定,會去劇場看她跳舞,故作輕鬆地說了不舍,兩個人又開始說笑打鬧,像一切都很平常。
聚會人不齊,林嘉嘉來了,王一苒來了,三水與陳葭是前後腳來的,三水有事提前離開後,陳葭才從工作上抽身過來。
人少,反而容易說些心裡話,酒瓶子喝空了四五樽,嘉嘉癟起嘴,開始嗚嗚哭,盧珊反而哈哈笑,說你幹嘛啊?看你那鬼樣子!
思人看看她,又看看她,不再插嘴了,靜靜地坐著,滿臉通紅。陳葭不與她們一同坐在餐桌旁,獨自在客廳沙發上坐著,她也喝了很多酒,好像已經睡著了。
嘉嘉哭著說:「我太累了。」
一苒摟嘉嘉的肩膀,「累什麼累?你都演上央視的正劇了。再累也給我扛著。」
「央視怎麼了?那也是女四號,女四號有什麼值得說的?」
「怎麼不值得說啊?你在央八黃金檔唱片尾曲欸!」
「那方言還在春晚唱開場呢。」林嘉嘉頹喪地一下子趴在桌上。
「比比比!」盧珊推一把嘉嘉的腦袋,她的眼神也開始渙散了,「幾年了,整天就是跟方言比。我可跟你說,方言滴酒不沾,還過午不食,並且,一心拼事業,從來不談戀愛。你倒是跟她學啊?」
「不了,」嘉嘉茫然地擺手,「她不是人,我跟她比不了。這裡,」她指思人,「這裡也有一個不是人的。杜超人,你呢?你累不累?」
杜思人還未作答,聽見盧珊喃喃說:「我倒是不累。我也想累一點。」
王一苒伸手去摸摸盧珊的頭。
盧珊終於也掉淚了。
她說:「我太沒用了,我堅持不下去了。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她哭出了聲音。
王一苒只好一手攬著盧珊,一手拍著林嘉嘉的背,這兩個女人淚水漣漣,嗚咽著各說各話。杜思人還算清醒,只覺得腦袋沉,她問一苒:「你還好嗎?有點晚了。」
她知道王一苒也沒那麼好,大多數時候只有走穴工作,什麼場子都去,企業年會、富人家的婚禮、小縣城的促銷商品會,但一苒這人向來很少抱怨,總是聽得多,說得少。
「我沒事。我明天不開工。倒是那邊那個,」一苒扭頭示意陳葭所在的方向,「不是明天一早要飛嗎?要不要打個電話讓人來接她?」
杜思人站起身,向客廳走去。
陳葭歪著身子,窩在一隻單人沙發里,枕著扶手,闔著眼睛。她帶著妝,聽說過來前,拍了一整天mv。
她正要輕輕拍醒她,忽然聽見陳葭開口說:「她們在說什麼呢?我聽見她們在哭。」
杜思人拉過一隻布藝軟凳,坐在陳葭身前。「她們沒事,就是累了。」
陳葭點點頭,並不睜開眼,「我明白。你呢?思人。你累不累?」
杜思人默不作聲。剛剛林嘉嘉這樣問她時,她也沒有回答。
陳葭說:「我們在她們面前,沒有談累的資格。」她的聲音很輕,像在說夢話,「但你可以告訴我。你累不累?」
「你呢?聽說鶴姐強迫你在mv里跳舞,你跳得還好嗎?」凳子沒有靠背,杜思人縮起雙腿,抱住膝蓋。
「就那樣吧。我妥協了。能怎麼辦呢?跳舞,總比陪大人物吃飯喝酒唱歌輕鬆。」
「你還挺會自我安慰。」
「嗯。我安慰自己說,都是為了音樂,為了唱歌。我剛剛忽然想起,以前比賽的時候,有天下很大的雨,鳥小姐對我說,人這一生,一定要有一樣決不能放棄的東西……」
杜思人的大腦遲鈍地反應了幾秒。她懷疑自己喝多了,聽錯了。
陳葭剛剛說,鳥小姐。
她伸手去拉陳葭的衣袖,「你剛剛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