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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鵲轉身,想了想,又回頭,猛地把那台音響又踹了幾腳。主任看見了,罵她:「幹什麼?」她趕緊跳下罰站的台子,混進人群逃跑。
她身上單薄的長袖校服已淋濕了,貼著前胸與背脊,兩鬢的頭髮也濕漉漉的,她快步走回初一二班的教室,走廊上到處都是學生,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打亂了學校的日程,大家賴著不願意回教室去上早讀。幾個女同學跟她打招呼:「知鵲!你的頭髮好好看,在哪裡做的?」
與她同班的男生張聞在教室後門邊攔住她,對她說:「林知鵲,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
她莫名其妙:「張聞,你瘋了?我們在一起過嗎?」
張聞擠眉弄眼地說:「在我的夢裡,我們已經共度一生了。」
周圍的同學哄鬧起來。
林知鵲翻了個白眼,「那你接著做夢,夢到下輩子,我們就可以再續前緣了。」
張聞滿不在乎地笑,教室後排的男孩子們邊起鬨,邊將一顆籃球拋來扔去,有人在吹口哨,張聞扯著嗓子唱:「我給你的愛寫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他在過道上邊唱邊轉圈圈,搶走籃球,轉身做了一個投籃的假動作。
林知鵲被他逗得直笑,她不喜歡他,但也不討厭。與她要好的女同學笑罵:「張聞,你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時候,走廊的另一頭走來幾個別的班的女孩子,氣勢洶洶、來者不善。她們徑直走到林知鵲面前,為首的女孩子整潔漂亮,林知鵲認得她。
她問身邊的另一個:「就是她嗎?」另一個答是的。
這個女孩叫杜之安,在她們年級,是個不大不小的名人,常常作為學生代表上台講話,文藝匯演的時候,彈得一手好鋼琴。但林知鵲卻不是因為這些而認識她的。她的媽媽告誡她:不要與你們學校的杜之安走得太近。
杜之安瞪著她,咬牙切齒地說:「你不覺得害臊嗎?」
林知鵲也回敬她一個自認為兇狠的眼神:「你說什麼?」
站得近的幾個同學紛紛側目,張聞不再耍寶,眼神在她們兩人間來回亂瞟。
就在她們劍拔弩張的時刻,數學老師遠遠地從走廊那頭走來,高喊一句:「都在幹什麼?全部回教室自習!」
杜之安死死地瞪著她,直到老師揮舞著三角尺越走越近,才終於轉身走了。
林知鵲的心咚咚直跳。她是緊張的,像她真的做錯了什麼事一般,莫名地感到心虛。杜之安扎著高高的馬尾辮,額頭光潔,走起路來身姿筆挺,亭亭玉立。十三四歲正是女孩子青蔥拔節的時候,她們兩人都已初長成了少女的模樣,若杜之安像一棵脆嫩的幼竹,那她則更像一叢雜亂無章的無名野花,爛漫、脆弱、低賤。
整整一天她都提著心口,上課神遊,照常被老師拎出來批判一通;坐在前座的張聞轉過身來對她講爛笑話,她笑出不來;課間有女同學約她一起去上洗手間,她不去,好像生怕走出教室就會撞上杜之安。
第六節 課的下課鈴一響,男生們歡呼著衝出教室,她們班周一的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林知鵲站起身,心卻忽然沉到了谷底——她想起來,杜之安她們班這一節也是體育課。每個周一的下午,她都遠遠地望見杜之安在操場上打排球。
她的好朋友們已走到教室門口,回頭叫她:「知鵲,快走!」
「我……」她的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她在想,要不要謊稱肚子疼,或是腳崴了。
朋友們問:「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她心一橫,回應道:「來了。」腳下卻全不是那麼果決地拖沓著慢慢往外走。
清早才下過雨的天這會兒已放晴了,3月份的濕氣重,操場上還積著左一坑右一坑淺淺的水窪,學校的室內體育館還未竣工,她們走過施工區域外的圍欄,同行的女生說:「聽說6班的杜之安她爸爸給體育館捐了好多錢。」另一個就著話頭提起:「知鵲,早上來找你那個女孩子是杜之安嗎?她找你做什麼?你們認識嗎?」
體育館門口已立起了石碑,上面寫著「慎行集團贈」。
林知鵲愣愣地答道:「……我不認識,她就是來借課本,剛好問我借了。結果我也沒帶。」
「我就說,你看著就不像能和她玩到一塊去的。」
林知鵲突然提高音量:「我看著像哪樣?」
同行的幾個女同學都被她嚇了一跳,氣氛一時變得尷尬,那個被她凶了一嘴的女生低聲說:「……我又沒說什麼。」
她發了無名火,自己也覺得懊喪,卻抹不開面子去再往下接話了。
上課鈴響後,她們班在操場上列成方陣,杜之安她們班則在操場的另一頭。跑道上到處都積水,無法做什麼體育項目,老師只讓他們做完幾套熱身動作便安排自由活動,林知鵲趕忙溜號,跑到洗手間裡去磨洋工,隔幾分鐘她便悄摸出來,躲在教學樓的柱子後面望見杜之安在操場上與人聊天,總算覺得稍微心安了一些。她連在全校師生面前罰站都不怕,卻怕一個假扮小大人的杜之安。
然而,杜之安顯然並不準備放過她。
臨近放學的時候,她在洗手間門口堵住了她。
那時那刻,林知鵲幾乎抱持著慷慨赴死般的心情,她不逃跑,就連眼神也不躲避一下,豎起了渾身的刺,迎戰13歲少女之間,有關尊嚴的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