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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思人不是第一次來,她七八歲時,和爸媽來過一次,她還記得她在山溝中騎馬,她爸爸幫她牽著馬,說將來會有一個騎士來幫你牽馬。
她少不更事,回答說,我自己就是騎士,為什麼要別人來幫我牽馬?
那年這裡還沒有纜車,小小的她覺得雪山巍峨,是一輩子都攀不上去的高峰。
林知鵲走在她前邊,她們從纜車上下來,這裡的海拔還不夠高,昨夜下的雪幾乎融化了,在地上留下薄薄的髒兮兮的一層,一抬眼,姑娘山在日光中閃閃發亮。
小玲扭頭來喊她:「神經病姐姐!你快教我跳舞!」
然後小姑娘就開始蹦蹦跳跳地唱《看我72變》,杜思人哄她開心,跟著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走板唱腔,在高山上跳了幾個動作,很快就氣喘吁吁,徐文靜與路小花噼噼啪啪地鼓掌,吹捧她是梅溪舞王,氣氛吵吵鬧鬧,杜思人偷偷看了林知鵲一眼。
這高原上,她的心跳比平時更快。
林知鵲在看遠處的山,根本沒有看她跳舞。
走過一小段平緩的階梯,很快便到了側峰上的觀景台,她們站在欄杆邊沿,向下是萬丈溝壑,抬頭是萬丈雪山,一張開雙臂,便能擁抱冰涼的山風。
她們說多了話,在這裡站了片刻,所有人都默契地安靜下來,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雪山寂靜,溫柔地回望著她們。
忽然,小玲張口大喊:「哥——我來看你了——」
杜思人扭頭看著身邊瘦小的女孩。她像是一嗓子用盡全身力氣,不住地喘著氣。
「哥——我早就說要來了,是媽老不讓——哥——媽想你,爸也想你——」
她哥哥,就是昨天晚上那個被供奉在靈位上的年輕男孩。
徐文靜從另一側伸手將小玲摟在懷裡,小玲的眼睛清澈堅毅,反倒是徐文靜忽然開始默默地掉淚。
小玲小聲地說:「文靜姐,我媽媽說,那年你拿走了我哥哥的一張照片。」
徐文靜呆了一呆。
她下意識地回答說:「……我以為你媽媽不知道那張照片的……」
小玲又說:「她還說,不怪你們的,要怪,也先怪她。」
杜思人越過徐文靜,看見趙仟愣愣地望著小玲。
小玲抬頭,「她說不怪趙仟哥。」她稚嫩的臉上沒有太多情緒,像是在說一件偶然想起的小事,「我媽看了我哥哥的日記,她說你們學校里的事,她都知道。但是不怪你們。不過她沒說是什麼事,那張照片我也沒看過,是什麼時候拍的?文靜姐,哪天你帶給我看看。」
李導不知什麼時候從後邊一瘸一拐地走了上來,他喊:「喂,小蔡依林,那邊好像有個小賣部,你要不要吃冰棒?」
「這麼冷,吃冰棒?」小玲滿腹狐疑。
「嗯喏,雪山底下吃雪糕,酷不酷?」
小玲聽了,馬上轉身跟著他去,好像一下便把剛剛說的話全給忘了。
留下她們幾個人沉默地站著,徐文靜臉上的淚還未乾,路小花抬手,用棗紅色的外套袖子去擦她的臉,嘴上嫌棄地說:「再不擦乾就要凍成冰了。」
徐文靜用哭腔回嘴:「全是樟腦丸的味道,臭死了。」
「還不是你拿的衣服?」
徐文靜一邊吸溜著鼻子,一邊從外套里取出一張照片,「我帶來了。那年第一次去他們家,阿姨說她還沒來得及收拾東西,我以為她沒看過,就偷偷藏起來了。」
那張照片上,那個靈位上擺放的年輕男孩,穿著一襲白色的裙子,靦腆又燦爛地對著鏡頭笑。那男孩纖細又清秀,穿著白裙子,竟顯出一絲仙氣,眼中的神采十分奪目。
拿在徐文靜的手裡,她們幾個站在她的身側,都看得清楚,一時間沒有誰說話。
趙仟嘴唇顫抖,忽然開口說:「……其實我覺得,這張照片真的拍得很好看,不管他是男生還是女生,我覺得他那天很好看。」他剎時紅了眼睛,像是情緒滿溢出來,深邃的眼眸中滾出兩行熱淚,「我現在說,是不是太晚了?」
那曾經困擾杜思人與路小花的無解難題,此刻公式變換,從一道題變成了另一道題,從怪異變成脆弱,變成兩行滾燙的熱淚。
只有林知鵲站在一側,像是早就知道了一切,她一路沉默不語,忽然,在這人人都泫然若泣的時刻,她開口對著雪山喊:「餵——你穿裙子很好看——」
她們全都扭頭去看她,她面無表情,臉頰在高山上微微發紅,回應她們的目光,平淡地說:「幹嘛?晚了就不說了嗎?」
杜思人也開口喊道:「餵——你好嗎——?」
路小花憋不住笑起來,「杜思人,你別問些廢話好嗎?」
「那你來。」
於是路小花喊:「餵——那個——你——你要不要吃雪糕啊——?」
徐文靜罵:「你這話就不廢話了,王八笑綠豆。」
杜思人與路小花開始你一嗓子我一嗓子地對著山大吼大叫,徐文靜臉上掛著淚,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們。趙仟仍然呆立在一旁,一語不發地望著雪山。
林知鵲施施然地說:「你們倆如果喊得缺氧了暈倒在這,今晚就在這裡睡好了。」
雪山在她們的頭頂,仍然寂靜,一身銀白色素裹,也不知它是男是女。
第32章 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