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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鵲洗過澡,將換洗下來的衣裳晾在走廊上。有好幾個女學生都眼熟她,主動拿晾衣架借給她。她將方才淋浴時盤起來的頭髮散下,閒倚在欄杆上,抬頭是天井間的一方天空,低頭是人頭往來的樓底,她的身上清爽,唇齒間還是甜甜的紅豆的味道,此時此刻,她什麼都沒有想,好像回到學生時代一樣。
一樓傳來一小群人的喧譁聲,她低頭望去,是四五個年輕女孩走進樓來,有一個悶聲不吭疾步走在前面,她認出那是徐文靜,穿著與早些時候一樣的那件紅色格子襯衫的是杜思人——不知何故,她拉著一隻行李箱。杜思人正與人聊天,她聽見她的聲音順著天井傳上來,正在說:「七點?那起得比雞還早。十點好不好?」
不稍幾分鐘,徐文靜先悶著頭從林知鵲身後的樓梯口走了上來,看起來十分不悅,她一語不發,快步走進房間,砰的一聲將房門緊緊閉上。
杜思人一行這才熱熱鬧鬧地出現在樓梯拐角,她看見她站在樓上,眉開眼笑地舉著行李箱,小跑幾步上來叫她:「知鵲姐,你在這裡。」
「你怎麼在這裡?」她狐疑地看一眼杜思人的行李箱。
「我搬回來住了。」
她懶得問她幹嘛有家不回,要擠到學生宿舍來住,反而是杜思人自己先行開始匯報:「我們明天就開始排練畢業大戲,還要準備參加演唱會伴舞,回來住比較方便。在家我媽嫌我晚上不睡覺,我爸又忙著給我安排工作……」巴拉巴拉巴拉。
女孩們吵吵嚷嚷,進屋關門,走廊上只余她們兩人,杜思人壓低聲音,生怕誰聽見,小心翼翼告訴她:「老師選了路小花演女主角。」
難怪徐文靜悶悶不樂。
杜思人如願以償獲得她報名的那個角色,論戲份,是女四號。她的個性不爭搶,也不愛出風頭。
她拉拉林知鵲的袖子,邀林知鵲去她的宿舍,林知鵲拒絕:「去你宿舍幹嘛?」
「我有東西請你看。」
神秘兮兮的。
她見她一副鄭重其事又滿心期盼的樣子,只好跟著她走,她們穿過一整條晾曬著衣服的走廊,杜思人住在拐角處另一邊的第一間。她拿鑰匙開門,房間裡窗簾緊閉,昏暗無光,這是個四人間,此刻空無一人,有一個上鋪床位似乎沒有人住,堆滿了被褥與雜物。中間的四張書桌,一眼便能辨認出哪一張屬於杜思人,所有的書都碼得齊齊整整,按照開本由大到小排列,一排護膚與化妝品也是,按照瓶罐高矮胖瘦依次列隊。也一眼便能辨認出哪一張屬於路小花,堆滿了化妝品、指甲油與攤開的時尚雜誌。
杜思人說:「歡迎。」她側身,將林知鵲迎進屋裡,「我們班只有15個女生,所以我們屋少一個人。我,路小花,還有一個室友搬到單位的宿舍去住了。」
三張床鋪都只鋪了床墊,冷冷清清。
「好久沒人住了,可能有些灰。」
林知鵲邁入屋裡一步,就此站住。
「不是有東西給我看?」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只是我猜應該有。」
「什麼叫你猜應該有?」
杜思人走到窗簾緊閉的窗邊,揭開一個空隙,將腦袋湊過去往外看,而後——
她嘩啦一下拉開了窗簾。
「噔噔噔噔!請看!」她一邊興高采烈地說,一邊將窗戶整個推開。
什麼都沒有。
林知鵲皺眉。她走近一些。
天空?夕陽?
不對。
她走到窗邊。杜思人站在她身邊,笑眼彎彎地看著她。
是山。
在非常非常遠的地方,幾乎像是在與天空接壤的遠方,被金色夕陽照出綿長的剪影,連綿不斷的雪山。
越過大半個校園,還有目不能及的鄉村、田野、荒地,舉目所向,沒有任何遮蔽,沒有高樓,沒有霓虹,背對著一整座城市。
一整片連綿的雪山。
杜思人輕聲說:「那是姑娘山。」
林知鵲聽說過,在錦城上百公里之外的少數民族地區,有一片落了千秋雪的山脈。她從機場打車去酒店時,司機師傅對她說:你曉得吧?從我們這裡看得到姑娘山的。好大的雪山哦。不過要天氣好,找一個高一點的地方看。這些年比較難了,污染太嚴重……
「送給你。」
她們並肩站在窗前,不言語地看著剎那的夕陽染盡千秋的雪。
剎那成為千秋,千秋也只是剎那。
林知鵲目視著遠方,看了許久,而後說:「什麼送給我,這山是你的嗎?」
杜思人笑著說:「不是我的。只有看著它的心情是屬於我的。我覺得這份心情很好,所以也送給你。」
「那你應該請徐文靜來看,她不是心情不好嗎?」
「徐文靜才不稀罕,」杜思人伸出手,指一指雪山的方向,「她的老家離姑娘山更近。」
她將兩隻手臂交疊,趴在窗台上。
「做不做女主角,有那麼重要嗎?」
林知鵲答:「當然重要。」
「為什麼?金雞獎不也有最佳配角嗎?」
金雞獎有最佳配角,賽場上的第二名也能站上領獎台,綠葉雖是綠葉,至少不是塵土,這些道理,無人不懂。
「因為,」林知鵲十分淡然地說道,「咽不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