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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生的前二十一年,何曾經歷過這樣的失意?
只有五首歌的專輯播完第四遍,陳葭把記憶中有關杜思人的點點滴滴悉數講給林知鵲聽,但越聽,她越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陳葭講的確實是杜思人沒有錯,但那是比賽時僅拿了第五名的杜思人,是從未認識過27歲的她的杜思人,她開始困惑:她們到底算不算是同一個人?若不算,這一個的人生已有了結局,那一個呢?那一個在哪裡?
陳葭說:「前幾年,我去錦城工作,去看過你爺爺一次。他……很健談。他還提起你奶奶,說你奶奶心氣強,事情發生以後,沒辦法接受,但又什麼都做不了,沒辦法追究,畢竟你們家參與了投資……」
林知鵲蹙眉:「我們家?什麼投資?」
「你不知道?你爸爸是那部戲的投資方之一。」
「哪部戲?」
「就是思人去姑娘山拍的那部戲。就因為這樣,你們家才跟劇組還有熱愛和解。」
林知鵲倏然站起身來。
「不是說,她的女一號是被截胡的?」
陳葭答:「是,好像是。我聽淼淼說過。」
「哈!」她無法相信,「投資人的親妹妹,臨開機前被換角?」
陳葭被她嚇了一跳,「是……但投資人應該有好幾個。新的女主角,可能是其他資方的人吧。當時淼淼還去找了你爸爸好幾次,但他好像不太在意。」
她抓起自己的包,轉身便要走,不顧陳葭滿臉驚愕,臨到跨出起居室前,她又折返,按下暫停鍵,將那張CD自唱片機里取出,「這個,我要帶走。」
陳葭試圖攔她:「我重新找一張給你吧?我自己還另外買了一些。這張她寫了贈語給我。」
林知鵲蠻不講理:「我就要這張。」
隨後她便奪門而出,街對面那幫私生飯還在,見門打開,慌忙去掏單反,她破口大罵:「省省吧!拍個屁啊?你們沒有自己的生活嗎?」罵完,揚長而去。
她的車就停在附近,她一路狂踩油門,急打方向盤,違章至少四次,十五分鐘便開完半小時車程,還差點把杜慎住的小區停車場的自動升降閘撞飛。
若不是物業認得她是杜家的女兒,恐怕早就報警了。
杜家近年住的小區奢華,僅有南北兩座,一層一戶,電梯直接入戶,物業管家一邊通報,一邊引她上樓,電梯到達,管家在她身後欠身向她鞠躬。她回頭狠狠剮他一眼:「我不是他們家的人,你以後不用對我這麼畢恭畢敬的。」
電梯走了。
唐麗自房間裡走出來。
「知鵲?」
「……麗姨。」她喚她。這麼多年,每次這樣稱呼,還是覺得有些彆扭。唐麗老了,比她這些天來見到的每一個驟然橫跨十四年光陰的人都要老得更多,算起來,唐麗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因此,一見到她,她心中的熊熊怒火便冷卻了一些。
「你有什麼事?你爸爸叫你來的嗎?他不在家呀。」
「他在哪裡?」
「我不知道,可能在公司,也可能在外面吃飯喝酒什麼的,他最近還迷上去打高爾夫球。」
「那我……」她本想直接離開,但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麗姨,有一年,你去錦城,你記不記得?你一個人去的,好像是2005年……」
她想試探眼前的這個唐麗記不記得曾與她一起在錦城的某家酒吧喝過酒。
哪知唐麗答:「你怎麼知道的?你爸把這個事跟你說了?」
林知鵲不假思索地答:「嗯。」
唐麗看來有些恍惚,「真想不到,你爸還捨得把這種事告訴你。我還以為他準備帶進棺材裡。」言畢,她竟冷哼了一聲。
林知鵲本要離去的腳步停了下來。
客廳是下沉式的,唐麗走下台階,茶几上有一壺冷泡茶,「你要不要喝水?還是你要去忙你的?」
林知鵲也往下走了兩步,「麗姨,當年你為了那件事情去錦城,後來怎麼樣?」
唐麗抬眼注視她,隨後一笑,雙頰與眼角皺出很柔和的紋,「小姑娘,你在套我的話?」
被識破了。
她只好坦然答:「是的。」
「算了,你過來。」她向她招手,「反正,我早就想報復你爸了,」她像在開玩笑,「杜家人也全走光了,沒什麼好顧及他那破爛自尊心的。」
林知鵲聽話地走下台階。
唐麗語氣平和,與她說:「那年我去錦城,是去送杜慎他爸。」
林知鵲一時反應不過來。
唐麗說:「他親爸爸。監獄打電話來,叫他去領骨灰。他不是杜家親生的,他爸判無期那年,他是杜敬光班上的學生。你知道,你爸把這件事看作他人生中最大的污點,但他那人也很好笑,不願意認,又自詡忠孝,所以叫我去替他領,他爸的骨灰,現在還寄放在錦城的神水寺。」
她半晌說不出話來,腦海中掀起巨浪。
往事樁樁件件襲上心頭。
為何那時杜思人全然不清楚唐麗去錦城的目的。
為何計劃生育的年代,杜家一個雙教職工家庭可以堂而皇之地生二胎——她說:「他們都管我叫關係戶。」
年少時候,她說杜慎壓根不像杜家的孩子,他險些與她翻臉。
她甚至忽然抱起一絲僥倖,想問,那我呢?我會不會也不是杜慎親生的?話到嘴邊,她意識到這話對唐麗是一種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