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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植枯掉了。所有的家具都靜默著,好像被積塵扼住了喉一般。
鞋櫃嚴絲合縫,擺在地上的,只有一雙男式的舊皮鞋。
哪裡都沒有變,但不一樣了。
「裝修還是不錯,以前做功夫就是細啊,這些木家具是真做得好。就是真的太舊了,得是九十年代建的房子了吧?那時候這就是最好的商品房了。幸好地段好,價格我肯定幫你們談到滿意……這植物真是可惜了……」男人一邊嘴裡不停說著,一邊在客廳與廚房餐廳間走來走去。「不過,也有些難處,」他回過頭來,自以為不露聲色地,悄悄打量了一眼林知鵲,「林小姐,我多句嘴,你跟杜總是什麼關係啊?」
林知鵲無心應他,只冷冷掃了他一眼。
「不方便說?明白!明白!工作關係!總之你也知道,這房子以前不大不小算是住了個名人吧,你應該知道吧?杜總的妹妹,是個小明星呀,我打聽過,附近鄰居住得久的,都知道。住在這房子裡,那麼年紀輕輕就死了,人買家一打聽,肯定覺得這房子風水……」
男人的話說到這裡,林知鵲猛然醒覺,脫口而出怒罵道:「你說誰死了?」
「啊?」男人嚇了一跳,「不好意思,林小姐,我看你不姓杜,以為你不是他們家人,提起傷心事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說誰死了?」林知鵲往屋子裡逼進一步。
「……就是,杜總他妹妹啊,我沒記錯吧?是個選秀明星,叫杜思人……」
林知鵲怒吼:「你他媽才死了呢!」
怎麼可能?林知鵲渾身發抖。她昨天才與她牽手看江。
「不是,你沒事吧小姐?你是來賣房子的嗎?這樣,我打電話給杜總,搞錯了吧?莫名其妙!」男人從外套口袋裡摸找手機。
她逼問他,打斷了他的動作:「今天是什麼日子?幾月幾號?哪一年?」
「嘖,真是個有病的啊?你出去出去啊,別進來我客戶的房子裡。哪裡跑出來的?我一會兒喊警察來接你。」他馬上一改剛剛親切可掬的神態,瞪圓眼睛惡狠狠盯著林知鵲,好像可以用眼神將她釘在屋外,他開始打電話,第一次,甫一撥通就被對面掛斷,他不死心,又撥第二次,總算被接聽了,「餵?喂!您好杜總。額,是我呀,我是天府房產的小張。啊秘書的電話我有我有,我是想著直接向您復命嘛。咱們之前是說會有代理人過來……」
林知鵲大跨步走向前,一把奪過他的手機,放到耳邊,開口說:「餵?爸。是我。」
男人惡狠狠的神情又一下變得滑稽,林知鵲瞥他一眼,發現他的嘴唇在止不住地發抖。
杜慎在電話那頭說:「哦,你到了,情況怎麼樣?」
「嗯,到了,正在辦。沒什麼事,先這樣。」
男人在一旁唯唯諾諾:「林小姐……你是跟令堂的姓是吧?不好意思,那要不我們還是……」林知鵲掛斷男人的手機,那是一台小米智慧型手機,桌面上顯示著日期:2019年3月11日。
「我們上樓去看看?我拍些視頻和照片……」
「不用了。你走吧。」
「啊?」
「你走吧,快點滾。這房子不賣了。」林知鵲不想再看他一眼,揚起手,將手機遞到他面前。
男人顯然大為困惑:「不是,林小姐,剛剛是我不對,我也是看你一直不開口,突然的就發火,奇奇怪怪的,我誤會了,我向你道歉,你不能說不賣就不賣啊,我跟杜總都談好了的,合同我也帶來了,這市中心學區房,好多客戶排隊想看呢。你消消氣,我們再聊聊……」
林知鵲轉過身,顧自環視著這房子。茶几上空空蕩蕩,電視機上蓋著一襲已有些褪了色的紅絨布,電視柜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排照片。
從左到右,從小到大。
女孩牙牙學語,女孩童稚無邪,女孩初初長成,女孩萬眾仰望。
女孩一直在笑。
林知鵲無助地望著照片裡的杜思人。
「欸,林小姐,要不這樣,你是不是累了?長途是挺累人的吧?現在天也快黑了,我請你吃個飯,去我們這兒最有名的老火鍋。你休息一下,我們再談正事。」
林知鵲轉過頭,失神地看著對方。
男人被她看得有些發毛:「額,你怎麼了?這樣子看我,我還真不好意思……」
「你走吧。」她喃喃地重複一遍。
「啊……」
她勉力維持著平靜的語氣,再次清晰地說道:「你先走吧,我再聯繫你。你放心,我就是有點不太舒服。」
「那,這附近有藥店,我陪你去一趟?」
林知鵲不再搭理他,重又呆呆地看著電視柜上照片裡的人。
「好吧,那我先走了,你隨時給我打電話,不論幾點,隨時!」男人一邊說,一邊向門口退去。
林知鵲又忽然轉過頭:「等等!」
男人停住腳步,眼中期盼。
「你身上有沒有充電寶?」
「哦,有是有……」他從隨身腰包里翻出來遞給她。
「我再還給你。再見。」她下達最終的逐客令。
男人總算心有不甘地走了。
林知鵲從包里取出早已沒電關機了的iPhone與充電線。若這是一場夢,她在夢裡唯一清醒的行為,就是總隨身帶著這兩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