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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決。」]
[「藏好……」]
[「小舅舅?」]
半睡半醒的狀態,他腦中快速閃過一幅幅零碎的畫面,還有嘈雜的、刺耳的聲音。
應璟決眉頭緩緩皺起,平穩的呼吸節奏逐漸開始紊亂。
他意識到不對勁,掙扎著睜開了眼,按著額頭踉蹌站起來。
「來人,朕……」
砰!
慈憐舉著一個石占重重的砸在了應璟決的腦後。
「呃……」
應璟決的眼神瞬間渙散,眼前的景物瞬間倒轉,他摔在地上,短促的呼吸著,側臉貼在地面,木頭潮濕的霉味盈滿鼻腔。
他努力睜著眼。
這個角度……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變得很小。
好像又看見了夢裡極其熟悉的一幕。
[倒在地上的書生少年、地面淒艷的一灘血、提著刀的手、一截黑色的衣擺……]
應璟決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後腦,眼皮劇烈的顫抖著。
溫熱的鮮血從他的腦袋緩緩流下,像一條溫度極高的赤色的蛇,吐著蛇信子,緩慢的爬過他的眼帘,於是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血色。
劇痛遲緩地傳進感官。
少年天子的手無意識的在地面上抓撓著,眼前不是即將要昏厥的黑,而是旋轉著的、無比跳躍的光景畫面。
腦中像是塞進了一把鐵錘,應璟決痛苦的蜷縮起來。
喉間斷斷續續的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這一下宛如砸開了最後一層薄冰,被封存的經年記憶,如汩汩的流水,一點點涌了出來。
他看見了他曾經的家。
他看見了阿爹在攬著阿娘,溫和的注視著樹下背書的他。
「璟決,淨手吃飯了。」
「去叫你小舅舅。」
「哎?你外祖父的酒是不是你小舅舅又偷喝了?」
「你這么小一丁點懂什麼?我可告訴你,你娘是我阿姐,我姐自然是向著我的,小心我告訴她把你丟出山莊。」
懶洋洋的小少年拎著他的領子,笑吟吟的逗他。
等他哭了,又手忙腳亂的去哄。
通常就是用輕功帶著他到天上飛一飛。
一幕幕零碎而清晰的記憶碎片蠻橫的在他腦中展開,時間在這一秒無限拉長。
少年天子捂著頭,嘴裡發出的聲音不知是壓不住的痛呼,還是隱隱約約的低泣。
小舅舅的臉是最模糊的,輪廓那麼熟悉。他現在的意識已經模糊了,卻不知哪裡來的力量,還是格外地想看清楚那張臉。
[祠堂里跪著一大一小兩個人。
大的不算大,小的很小。
少年打了個哈欠,嘴裡有一句沒一句的背著家訓。小的腮幫子上掛著淚,委屈巴巴的噘著嘴。
「哭什麼,不是幫你出氣了嗎?」
「你小舅舅不厲害嗎?」
山莊下的王二胖是被連瑜白欺負大的,但是連家出了個璟決這個軟嘰嘰的娃子,反而被王二胖的弟弟天天欺負。
連瑜白從山莊外回來剛好看見,把王二胖和他弟一起收拾了一頓,收拾的嗷嗷哭,結果被自家老頭子看見了,挨了一頓訓,舅甥兩個一起進了祠堂。
「厲害……」
小璟決抹了把眼淚,「可是小舅舅,你揍人家的時候,把我的牙也打掉了。」
少年眼裡快速閃過一抹心虛,輕咳了兩聲,「沒忍住,誤傷誤傷,哎呀你那不是該換牙了嘛,我算幫了你。」
「老頭子揍了我呢,小舅舅手背疼。」
小璟決聽完,湊過去給他呼了呼手背:「吹吹。」
他掉了牙,吹氣漏風,一兩絲口水吹到了少年手背上。
小外甥好騙得很,輕而易舉就得到了暖暖的關懷,連瑜白一點也不臉紅自己騙小孩子玩,也不嫌棄,笑了兩聲,把小孩抱到了自己蒲團上,兩人換了下位置。
「小舅舅的軟,你跪這個。」
連瑜白又在祠堂的角落裡轉了幾圈,找了好幾個小孩好玩的玩應兒丟過去,供他打發時間。
外面有小廝的敲門聲:「二公子,您還要背三百四十七遍家訓。」
連瑜白:「嗯嗯。」
他看璟決玩魯班鎖,一邊漫不經心的指點一邊背。他背家訓從來不偷工減料,多少字就是多少字,索性家訓的內容也不是很多。
「連家子孫,行正德端,忠義、仁厚、清正、不殺無辜之人、不造無辜之孽。」
「後輩當以氣節為重,不跪違背祖訓先輩,不彎忍辱受屈之腰,不折君子立世脊骨……」
這一遍一遍的背,璟決等了個他停下來休息的空當,問:「不跪違背祖訓先輩?難道如果外祖父違背祖訓了,璟決也不用跪嗎?」
連瑜白頓了一下,點頭:「嗯。」
「不僅可以不用跪,你還能指著他的鼻子罵,那老頭子氣死也不會反駁你的。」
「咱們家的家規並不嚴苛,反而松泛得很,只要為人正直就好了。」
他摸摸小孩的頭,對他說:「你看著上面的牌位,都是值得我們如今敬重供奉的人。」
他趁機教育:「比如說今天,王二胖他弟欺負你,反而叫你跟他彎腰道歉,就沒有這個道理,你若彎了腰,就是折了氣節,違背了咱家的家訓。」
小璟決似懂非懂。
瞅著小孩肅然的神色,少年不知怎麼就噗嗤一聲被逗笑了,一邊笑出來了眼淚,一邊彈了他腦瓜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