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頁
房間裡從剛才就陷入了沉寂, 看見他醒來時的興奮和期待都被一把火燒成了灰。厲寧封愣愣的,「風先生,師父是看不見嗎, 因為藥物的問題還是……?」
「衰竭。」
或許是心裡隱約有預感,風恪語氣還算平靜,慢慢把連慎微的手放在了被褥里,給他蓋好後, 才轉頭看向房間裡的其他人。
「他先前是聽不到, 現在也看不見了。」
他沉默了片刻,慢慢講了一個說長不長, 說短也不短的故事。
其實就是一個灑脫的少年, 跌跌撞撞, 從十七歲,到如今將近二十九,慢慢長大的這十一二年。
……
半個月後的初冬。
檐外枝葉覆薄霜,雀鳥起落。
窗欞透進清冷的光。
連慎微眼睛上蒙著一個兩指寬的黑色布條, 被應璟決攙扶著, 在自己臥房裡走了半圈。
他的髮絲已經全然白了,及腰的長髮並未束起,披在肩上, 下頜線因為消瘦而更加清晰。
走了這半圈而已, 卻花了不少時間, 青年額角都見了汗。
連慎微緩了緩, 「好了, 風恪,我歇一會。」
應璟決連忙將他扶到了軟塌上,這房間裡地龍燒的旺,他早就出了一身的汗,在身上隨便一抹手,然後在連慎微的掌心寫道:「要吃東西嗎?」
他是以風恪的身份陪在連慎微身邊的。
半個月前,小舅舅醒來的當晚,風先生同他們說了這些年發生的事。他才知道,他的失憶才不是生病,而是被當時的先帝親自下了皇室的秘藥。
大盛朝廷與浮渡山莊的仇恨也終於浮出水面。
小舅舅的傷,是當年追殺完墜月流的殺手之後,身受重傷,被妖僧撿去煉成了藥人,經脈俱損,右手手筋被挑斷,再拿不起劍。
十七歲到二十歲的這三年,他都在風家養傷。
無數次試圖重新拿起劍,可惜都失敗了,直到小舅舅知道,浮渡山莊的仇人遠不止墜月流一個,還有朝廷上許多素有忠正之名的大官。
其中,魏立就是一個。
魏立。
他如何不記得。
當時他就是因為這件事,才和還是攝政王的小舅舅正式開始決裂的。他甚至還親自去主持了魏立的葬禮。
後來南巡迴來,魏立的墳墓被人挖了,裡面的屍骨不翼而飛,他還震怒,重新叫人修繕了。
他想像不到,小舅舅聽說他給魏立主持葬禮的那一刻,是怎樣的心情。
應璟決知道這些事之後,扇了自己一巴掌,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整整三天的時間。
出來之後,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卻一言不發的便將自己收拾好,接過了照顧小舅舅的責任。
風恪跟他說,小舅舅不想讓他知道當年的事,如今浮渡山莊的仇恨都已經隨著他父皇的離世而徹底畫上了句號。
應璟決便點頭,小舅舅不想他知道,他就不知道。
當日在佛泉寺。
他記憶恢復,莫達讓小舅舅對著魏立的兒子下跪道歉,他如今知道了真相,就更覺得憤怒和屈辱。
雖聽寧封說,小舅舅沒有跪,只是略微低了下頭,就被明燭用鞭子拉了過來。但是……跪與不跪,對一個生性驕傲的人來講,怕是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就已經不重要了。
低下頭的那一瞬間,就代表了放棄驕傲。
小舅舅心裡如何想的,他們誰都不清楚,也不敢去提及。
應璟決望向窗台的那顆君子蘭,花以氣節養之,據說是小舅舅一直在照顧,之前養的很好,可是自這次從佛泉寺回來後,這花就慢慢枯萎了。
葉片泛黃,花朵凋謝。
傳言,花與養花人之間有氣相連,連慎微折節受辱,君子蘭漸漸衰敗,很難不令人去聯想到他自己本身的狀態。
一想到這裡,這盆君子蘭就像一根刺一樣,提醒著他們那日晚上連慎微低頭的模樣。
所有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提及把它扔掉,而是一直精心照顧著,厲寧封從外面買了不少好土,連風先生都日日在那盆花的花盆裡撒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就好像花養好了,人也會養好一樣。
連慎微沒察覺到應璟決的走神,蜷了蜷微癢的掌心,點了點頭:「想吃點東西。」
其實連慎微醒來後的所有反應,都很出乎他們的意料,他近乎反常的配合治療,每次到了飯點,都會努力讓自己多吃一點。
還會在身體好一些了,主動要求下床走一走。
他廢了一身武功,內力散盡,衰竭成現在這副模樣,最初站立都勉強,到如今可以在房間裡走幾步,進步已經非常大了。
應璟決在他掌心寫了個:「好。」
正巧外面厲寧封端著食物,葉明沁手裡提了一包點心,風恪領著他們進來了,他看向應璟決,問:「你小舅舅今日如何?」
應璟決:「比昨日少走了一步。」
厲寧封將熬好的溫和補湯盛在碗裡,吹涼了些,就送到連慎微唇邊。
即便知道他沒有味覺,但也不妨礙他們想將不怎麼好喝的補湯做的甜一些,還有葉明沁買來的劉記點心。
他吃飯的空當,風恪給他施針。
連慎微嘶了下,小聲道:「……扎了好幾日了,就不能少扎幾針。」
二十多年如一日怕針的模樣,又慫又可憐,偏得日日被扎,反駁都很小聲。風恪瞥他一眼,「你身體好了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