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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人還活著。他被夏遺一劍刺破心臟,但這對於他來說其實不算致命傷,夏遺的殺念入體,也不至於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他躺在沙地里,好像已經徹底昏了過去,任由風沙打磨著他的身軀,也沒動彈一下。在風帶來的白沙徹底將他掩埋前,風裡傳來了銅鈴聲。
一支駝隊從沙地上走過。
這是一個生活在沙海中的聚落,駝隊中有一隻高大健壯的白駱駝,白駱駝背上坐著一個披著寬大白袍,用兜帽與紗巾擋住了臉的人。
她的眼光很利。隔著風沙看到了還沒有被完全掩埋的楚狂人,也看到了他周圍蟲蛇圍繞卻又不敢靠近的異象。
她的目光閃了閃,叫停駝隊,伸手一指:「那裡有個人,把他帶回去。」
她從白袍下伸出的手幾乎與那袍子一樣潔白。
……
楚狂人睜開眼。
他躺在一張潔白的帳子裡,身下墊著獸皮,身上的傷也被裹好了。
他並沒有昏過去,只是想看看這些人要幹什麼。
朔洲大漠中常有快要死的人,但救人的卻很少,救偏離道路的人,就更少了,因為誰也不知道沒有探明安全路線的地下是否有流沙坑。
楚狂人當時躺著的地方,就是一處偏離道路的地方。
但那個騎著白駝的女人一聲令下,把他抬回來的那些普通人就立刻走進了危險的陌生沙丘。
他從那個女人身上覺察到了修為。她必然也能看出自己是一個修士。
她把一個重傷的陌生修士撿回來,是想要幹什麼?
這些人把他帶回來,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看見了他帶著的芥子袋,但沒有拿走,仍放在枕邊。他的身上也沒有被布下禁制枷鎖。
不圖財,那圖的必然更大。
但楚狂人沒心思去猜。
他活不了多久了。
夏遺那一劍殺得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狂心。他的狂心去了,牽他作傀儡的絲線也就斷了。
但線斷了,他的命也就斷了。
楚狂人不恨夏遺,但也不謝他。
夏遺至少讓他明白了自己這荒唐的一生,在快死的時候終於擺脫了控制。
只可惜,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在暗地裡把他當做傀儡控制了一生的人是誰。
楚狂人回想自己的一生,竟不能得知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成了別人手中的傀儡。
也許從他一朝悟道入魔開始,也許從他以人為糧開始,也許從他屠城開始……當他心中生出魔念的時候,他就成了魔的傀儡。
可為什麼?
若天不許殺,為什麼要讓他生而愛殺?為什麼要讓他生逢亂世?
既然生了他,為什麼又要予他這樣的命運?若他的苦楚皆咎由自取,是前塵所種之因,那大楚朝廷中那些手不染血靠陰謀詭計殺人的皇帝與官員,得享富貴權勢,他們的前塵竟是大善之人嗎?
可如果他們前塵身具大善,怎麼今生又成了惡人?
怎麼又讓他這樣的人,一朝頓悟修成了這樣的魔道?!
帳簾被掀動,走進來一個身穿白袍的人。
戴著面紗與精緻的金飾,只露出一雙眼,眼睛周圍的皮膚極白,襯得那雙眼格外的黑,可是黑色之中,又好像藏著一點粉意,莫名地蠱惑人心。
白芽走進帳子,看見楚狂人清醒的眼睛,心中不由一突。
她救這個人,自然有所圖。她看出這人是個修士,而且是個很厲害的魔修。但是沒關係,她現在也是魔修。而且,這個人受傷如此之重,他只能靠自己。
想要獲得更多,就需要賭一賭。她覺得這一把勝率很高,可是,在看到這個人清明的眼後,白芽忽然開始擔心。
「你感覺怎麼樣?」她慢慢走進,在距離楚狂人兩步遠的軟墊上坐下,聲音溫柔。
「你受了好重的傷,我一直擔心你撐不過來。還好你醒了。」那雙帶著粉意的眼睛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擔憂與歡喜。
「你救我,想要什麼?」楚狂人問道。
白芽似沒料到他這般直白冷硬,愣了愣,仍舊溫柔道:「你先休養吧,養好傷再說。」
「養好傷……」楚狂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忽然喝道,「過來!」
白芽忽然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她驚怖地睜大眼。
這魔修究竟是什麼人?他受了那樣重的傷,為什麼還能使出這樣的力量?
「為什麼救我?」楚狂人鉗住她的下巴,目光像刀一樣從這雙帶著粉意的眼睛挖向神識深處。
白芽意識到她不能說謊。說謊會被這個魔修覺察。
「我想要你的功法。」白芽的面紗已被扯落,兜帽掉了下來,露出雪白的臉和綢緞一樣的白髮,被鉗住的皮膚周圍已經開始發紅,帶著粉意的眼睛裡盈滿了水意,顯得楚楚可憐毫無威脅。
但楚狂人從這雙眼睛的深處看到了冷靜,她還在思考該如何從眼前的情況中掙脫。
「你是什麼來歷?現在修得什麼功法?」楚狂人問道。
「我……我的來歷……」白芽潔白的眼睫輕顫,像蝴蝶無力的翅膀,好像這個問題讓她很哀傷,「我本是五靈宗的弟子,意外被魔修所捉,來到了這裡。我想回宗門,但我一時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只能先在這裡待下去。沙漠裡太危險了,但我修為太低,在五靈宗也只學到了最基礎的功法。我想活下去,就……就轉學了得來的魔修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