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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認得劍尊,卻能看到畫不成的反應——畫不成在見到這個人的時候,神情就變得驚怖。
畫不成也想要逃。
現在沖和城附近的混亂相正是她的手筆。
身為叱吒一方的大魔,怎麼可能只在這兒傻傻地跟別人拼修為?她在來到沖和城的同時,就已經播撒下混亂的種子,撥弄修士的貪執傲慢、撥弄凡人的恐懼怨恨、撥弄他們的矛盾、他們的惱怒,在他們心中的種種瑕跡之中,種下她噬心的銥嬅種子。等到混亂之勢大成,此地每一個生靈都將是她的養料,誰還能越過她奪得血鏽刀?
但她自以為是布局人,誰知道自己也在別人的局中?
畫不成已用出了她所有的保命法,在最後一種當中,她的身形氣息像遠山間的一抹翠色、落日下的一點餘溫,飄忽不定、翩然欲散。她幾乎已把自己化作了眾生虛浮的一念,像心頭倏然划過的一個想法,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捕捉不到。
這是極為近似於魔的手段。魔修也並不與魔同路,魔亦將他們視為修行食糧,他們也將魔視作修行靈感來源或利用對象。
雙文律終於看了她一眼。
在這一眼當中,畫不成突然就從虛浮的一念化作了一粒塵埃被拂去了。
皮骨剝亦已悄無聲息地倒在地上。
城內城外、天上地下,劍域當中,所有的魔與魔修都沒了生機,所有修士皆從混亂當中脫離,所有驚怖迷茫的眾生都已回歸原位,好像經歷了一場浩大的幻夢。
清醒過來的修士們也終於看到了血鏽刀,看見它被人拿在手中。血鏽刀瘋狂震動著,好像極為恐懼,拼命想要逃走。但那握著它劍柄的手牢牢不動。
雙文律垂下眼,他的手腕輕輕抖動了一下。
血鏽刀發出一聲哀鳴,片片碎斷落在雪地上,每一片都飛快地爬上血鏽,又在血鏽中碎成一地鏽痕,化在雪裡沒了蹤跡。
劍身摧,因果了。曾經因這柄劍生生死死的眾生,在此一遭劫中,也了卻了他們因此劍而生的因果。
曾經困守了這柄劍無數年的入道一世,也終於回歸到了雙文律身上。
「碎了?」才趕到的蔡酥紅看著眼前的場景,一時間只覺得信息衝擊過大。
陷入混亂的修士們已恢復正常、曾經認識的前輩似乎是個非常不一般的大佬、眾人爭奪的血鏽刀被輕易干碎了、朗擎雲貌似也沒啥事了,蔡酥紅遠遠瞧著,他好像陷入頓悟狀態中了。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想來充一把大俠,結果問題都解決了?
蔡酥紅品了品自己這一路以來的經歷,忽然對秘境系統氣勢洶洶道:「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啊?」秘境系統裝傻裝不過去,現在事情也已經了結,就都交待了,末了道,「你就別計較了嘛,結果不是挺好的?」
蔡酥紅回想起自己最初都幹了啥事後,以此為由毫不手軟從秘境系統那坑了一筆出來。
「行了,咱走吧。」
秘境系統稀奇道:「你千里迢迢趕過來救他,不見他一面,就這麼走了?」
「我是來救他的,又不是來見他的。他都沒事了,我還留著幹嘛?」蔡酥紅理所當然道。說罷,竟真的轉身就走了。
秘境系統想想也就算了。反正這一趟他們倆都賺大了。別的不說,就他空間內那道已經歸他們倆了的劍氣,就是求都求不來的寶貝。
遂州下了好大一場雪,將天地映成一片素淨的白。
「我可以……回家了。」朗擎雲仰頭看著落雪。
蔡酥紅踏著雪地輕快地哼歌走遠。
邵四在夢裡登上了一念峰頂,崖頂上,刻著八個劍一樣的大字:世濁則逆,道清斯順。
邱書峰扶著門框,手中拿著才收到消息的傳訊帛書,仰頭看著這一場大雪,長滿皺紋的臉上慢慢露出一個笑。
「瑞雪啊……」
作者有話說:
一個人不能同時走在兩條道上。——第13章 時,雙文律對朗擎雲說過的話。
那時朗擎雲以為雙文律的意思是,他已經走上了道種的路,就再也沒有別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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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濁則逆,道清斯順。——《劍閣銘》魏晉張載
化用了一下,「逆」取逆流而行之意,「順」取順應之意。和原意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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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鏽刀的故事結束了,劍尊入道一世的故事也結束了。
為什麼花了這麼多筆墨在這裡?
仙俠仙俠,有仙,也有俠。
我希望我的故事,既可以寫出仙的味道,也不要丟了俠的味道。
仙和俠,都是人字旁,都是人的故事。站得太高了,人的味道就會變得很淡。
就像蔡酥紅所說的,她為什麼比起神仙的故事,更喜歡俠客的故事?
神仙救人太簡單,就看不清他所行的道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太輕巧了。
我認為雙文律是怎樣開始修行、如何入道,是他很重要的一部分。他出場時的實力就已經站在巔頂,這世上大多數事情對他來說都是輕易的。我要從他還是個凡人時的故事,向你介紹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不是一個縹緲的符號,「劍尊」只是一個名號,但雙文律遠不止於這個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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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是逍遙灑脫,但假如只在乎自己的逍遙灑脫,就如同道種的蠱惑,成了自私自利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