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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倚著樹閉目休息,他看上去很疲倦,受過傷的右手一直在顫抖。
這把可怕的劍,無法毀掉、無法藏匿,它好像註定就要出現在人世,捲起可怕血浪。
許久之後,年輕人重新睜開眼,雙目清明不見頹靡。
……
老樹下,朗擎雲睜開眼,身體一動,滿身悉索聲響。一夜紅楓凋盡,落了他滿身乾枯的紅。
他站起身,抖落滿身枯葉,拿起血鏽刀,向遠處走去。
……
天色很暗,一半是因為太陽快要落山了,另一半是因為天上厚厚的陰雲,看起來像是快要下雨。半人高的秋草被風扯得東搖西晃。
草叢裡,一個身影正伏在地上爬,頭顱與地面貼得很近,好像在尋找什麼。
這是一個髒兮兮的人,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頭髮像狗啃得一樣又短又亂,一縷一縷被泥灰結在一起,皮膚上指甲里都是黑灰。但從髒污的薄處,卻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白到異常的人,不只是皮膚,頭髮、眉毛、眼睫都是白的,像老人一樣,眼睛卻是詭異的粉紅色。
這是個十一二歲左右的白子。白子生來膚發皆白,有些眼睛還是粉紅色的,他們畏光、視力差,被世人視為異類,若沒有家人照看,很難活下來。在遂州這樣的地方,白子更是多被遺棄。
這也是一個被遺棄的白子,因為日光對皮膚的傷害,所以只能在天陰或者日出日落的時候出來。伏在黃草地里不止是為了隱蔽,還是因為視力差,所以在這種光線黯淡的時候,只有把眼睛貼得離地面很近才看得見。
白子摸索了很久,找到一個不起眼的洞穴後,立刻欣喜地用石頭刨了起來。這是耗子洞,耗子洞裡一般都有存糧!
從被遺棄開始,能在野外活到今日,少不了運氣,但今日這個白子的運氣似乎到頭了。
五個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大鬼怪忽然出現在荒草地里,各呈青灰、暗紅、土黃等色,皆雙眼暴突如銅鈴,唇邊外呲出兩顆可怕的尖牙,一身筋肉虬結露在外面,看著很是可怕。
幾個鬼怪說說笑笑。其中土黃色的矮胖鬼怪道:「長石老怪的壽宴上,咱哥兒幾個少不得要多坑他幾杯寶貝石乳,不喝飽不算完!」
另一個墨黑色的長條鬼怪道:「嘿!還喝飽呢,這老傢伙得心疼死。你不怕他跟你打起來!」
又一個赤紅色的肥壯鬼怪道:「呸!咱送他的五鬼運壽圖還不值他幾杯石乳嗎?」
土黃鬼怪道:「這次長石老怪就算再心疼也得多出點兒血,我聽說他想借著壽宴的機會找人聯合,謀劃血鏽刀呢。」
幾個鬼怪正說笑著,其中一個渾身煞白兩米多高的鬼怪忽然停住了,聳起鼻子在空中亂嗅。
「你發現啥了?」其他鬼怪見他如此,一同戒備起來。
白鬼怪道:「有人味兒,嫩得很。」
他大踏步往前走,一直來到白子藏身的位置,彎腰一拎,就把人提了出來。
白子拼命踢蹬著,可是這鬼怪手像鉗子一樣牢固不動。
鬼怪用手指去抹白子的臉,把上面的髒污都抹掉,露出精緻漂亮的眉目,這白子竟是個小姑娘。
鬼怪大笑道:「好收穫!這一身細白的皮肉可真難得。」
白子粉紅的眼睛又懼又凶,張開嘴用力咬住鬼怪的手指,但鬼怪的皮膚韌得像老牛皮一樣,絲毫不在意她那點兒力道。
又一個鬼怪湊過來,道:「這可少見,不如當做個好彩頭,一起湊作長石老怪的壽禮吧。」
其他幾個鬼怪道:「得啦,咱給他準備的壽禮還不夠嗎?白子難得,不如留下自己吃。」
「就是就是!」
「直接吃掉也太浪費了,不如先玩玩兒,等玩厭了再吃掉。」
「也行!」白鬼怪道,「我先發現的,就我先玩兒了。」
赤紅鬼怪道:「不行不行!平時你先就你先了,可這小妞兒才這麼大點兒,你玩完了她差不多也死了,我們玩什麼?」
幾個鬼怪正互相商量著,並沒有注意到這片荒草的邊緣,又出現了一個人影。
朗擎雲遠遠就感覺到了這邊五個大鬼怪的氣息,他本想繞開。這五個大鬼氣息不弱,又兼五行之屬,相互熟悉,必有合擊之術,對付起來麻煩得很。
但他看見了那個被擒住的白子、聽見了這群大鬼怪的話。
朗擎雲的心顫了顫。
他的大姐姐也是一個白子。
一個白日不敢見光、視力差的白子,憑什麼養活得了一群被遺棄的天殘地缺?
世人多把白子視為不祥的異類,卻也有人稀罕那一身少見的雪白膚發。
遂州的生活多苦啊,苦到每一個人都溫馴地彎著腰、塌著背,扛著沉重的賦稅,在世間活。可人不是木樑石柱,背負太重的東西太久了,就會覺得苦、覺得怨,這些苦和怨積聚起來的戾氣,要往哪發泄?
這世間,總有更弱小的存在。
大姐姐死了。
朗擎雲雙目赤紅,心如寒冰。
血鏽刀在他手中激昂地震動著,道種散發的寒意卻要他冷靜下來看好情況。
他怎麼能為一個已死之人去冒這樣大的風險?他怎麼能為一個陌生人去自找麻煩?他該冷靜、該鎮定、該心如平鏡,任千般浪潮翻湧,皆觀之如鏡中幻影,不擾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