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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輪不到你現在就拼命。」季紅蘿緊緊抿著嘴,嘴唇白得像像雪一樣,「大姐姐可以做的事,我也可以做。」
「先是大姐姐,之後是二哥。」她轉頭看著外面的雪,「我行三。」
……
「我想活。」朗擎雲抵著劍尖,嘴唇顫抖。
蔡酥紅留給他的秘境快要破了,秘境外的修士已經能夠看見裡面的情況。他們驚異地看著這個持有血鏽刀的修士,不明白他為什麼拼命逃走後反而要選擇自盡。
朗擎雲看著天上的雪,眼裡落下一滴淚。
梨花落落如雪,碧草細細如茵……
他的手沒有抖,劍尖的殺意已割破了他的衣衫。
……檐下燕兒相繞,儂歸廊下笑。
溫暖浩大的水流,在他識海中沖開了每一片寒冰。
道種急迫地在他識海中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念頭。它好像已不打算再偽裝成那副高邈淡漠的樣子了。
它以它那高若蒼天的道來誘惑他,以他們本為共生共成來勸服他,以他的死亡來恐嚇他。
它說它的道並沒有讓他去死,他想活,當然可以活,而且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得很好。
它說他在自行絕路。他會死,死得無人知曉,他在意的都會消散,他會被遺忘,沒有人知道他忍受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如此做。
它不明白,為什麼之前還好好的朗擎雲,此時卻要做出一個如此愚蠢的決定。
劍尖抵開血花。
「我不知道是什麼人修道,還是道修人。」
「我只知道,我做不成蒼天,只能做朗擎雲。」
喀。
……
生死關頭,萬般滋味長。喜怒哀樂,心如走馬燈。
風吹雨打花開落,月照星稀水枯盈。
朗擎雲閉上眼。他只是一個渺小的人,懷著一個渺小的願。
人力有窮,平生有負。
當去矣,勿回頭。
他握著那一截粗糙的血鏽,將之抵入心臟。
鋒利無匹的劍意穿透他的胸膛。
但竟沒有疼,也沒有殺意。朗擎雲睜開眼。
秘境已經破了。守在外面的四個修士同樣驚愕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血鏽刀已將朗擎雲穿胸而過。
但它的劍柄上,還握著一隻手,將劍拔出他的胸膛,沒有留下一絲傷。
朗擎雲順著那隻手看上去:「……雙兄?」
他看到了一雙帶笑的眼。
那雙通明乾淨的眼,如此熟悉。他曾在夢中見到這雙眼無數次,從年輕到年老,灑脫的、落拓的、輕快的、疲憊的……
「假如有一天,你再次聽到了它的消息……」
「那我一定拼盡一切找到它!」
風吹雨打花開落,月照星稀水枯盈。
阡陌風塵無往事,一世相逢兩不驚。
「一個人不能同時走在兩條道上。」雙文律含笑道,「你已找到自己的道。」
也就自然離開了道種的掌控。
朗擎雲忽苦笑了一下:「我現在做的事,也算是一條道嗎?」
他只是一個渺小的人,懷著一個渺小的願。最初的最初,他所想要的,只是希望他和家人能夠活下去。既沒有修行人的灑脫,也沒有夢中人的俠義。
「為什麼不算?」雙文律低頭看他,一切舊影與新影在他目中重疊在一起,沒有什麼分別。
時光如河,舊影流淌,一世又一世的舊影流淌過他的心神。
朗擎雲恍然明悟。
蜘蛛日日結網覓食、鳥雀飛復哺育幼雛、房間裡的織機聲日夜不休、碼頭上的腳夫衣服上能抖下鹽來……
什麼叫做卑微渺小?
斬妖除魔謂之俠,救人於厄謂之俠,振人不贍謂之俠。
不會武功卻常年義診的季姑娘,算不算俠?死在山魈口中卻還想提醒他們逃走的鬼娃娃,算不算俠?負擔不起丁口稅後自願走向荒野的老人,算不算俠?
他的大姐姐,算不算俠?
朗擎雲閉上眼,目中有淚滾滾。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好像把那些在他喉嚨里哽得生疼的東西都咽了下去。
在艱難的生存當中,仍能堅守一種道義,是謂俠。
那些輕蔑眾生如草芥、自詡為追求無上大道眼明心亮的高人,可也曾見到,這乾坤的浩渺大道里,一直有凡塵眾生的道?
九天日月在道中,塵埃草芥也在道中。
道是什麼?
為什麼而修?
「這些追求無上道藏的人,誰還記得他們是為了什麼要修道?又為了這所謂的無上道藏付出了什麼?」雙文律道。
誰又能為心中的一願,不去走道種指出來的「通天大道」、不執迷血鏽刀中的「無上道藏」?
要用外物解決己心的問題,本就是走錯了路;若還為此外物舍了自己的心,又何其可悲?
聞玉聲忽然冷汗森森,諸多修士當中,有多少同他一樣臉色蒼白,又有多少執迷不放。
人心向私,逐利而來,手持利刃,殺心自起,殺別人容易,殺自己也不難,但要真正斬向己身的問題,卻是難上加難,那是入道之路。
這世上,殺的理由太多了。在能夠不殺的時候,便是他入道的時候。
皮骨剝同樣臉色慘白,不是因為他有所感悟,而是因為他已經用了數十種逃命的方法,卻仍被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