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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在凡塵人間走過一遭,夏遺嘗過了各種美食,當初覺得味美的小籠包,如今看來也只是尋常。
他們一路來到大啟王都,啟是楚之前的王朝。在啟王都中,他們又遇見了舊人。
危澤方穿著一身暗紅色的窄袖官服,挺胸拔背,精神利落,他看見雙文律和夏遺時,雙目訝異大睜。
此時距當初劫刑場之事已過去了四年,夏遺的身量已抽長,雙文律還是沒有變化。雖只有一面之緣與後來刑場上的一瞥,危澤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師父,他學了你的劍。」夏遺道。
「是啊。」雙文律道。
四年前危澤方曾在刑場上見過雙文律出劍,他現在還是個沒有修行的凡人,行舉間卻有那一劍的意蘊。
對話間,危澤方已匆匆交代過同僚幾句,急著向這邊趕過來,生怕眼神一轉,就失去了兩人的蹤跡。
但雙文律和夏遺一直在那裡等著他。
危澤方將兩人請到城中有名的百味居,點了百味居最有名的十兩宴來謝當初的救命之恩,飯桌上把這幾年的經歷略略講了講。
當年逃出去後,他躲了一陣,等風聲過去後,找機會潛入那紈絝家中,翻找出他們的罪證,投進與之敵對的高門大戶家中。沒用多久,這囂張到草菅人命的一家就都下了獄。
「我年輕時太莽撞。」危澤方笑嘆,「只道提劍平世間,快意恩仇稱豪俠。可那件事後,我才明白什麼叫好心辦壞事。若我當時想個溫和點的手段勸走那紈絝,也不至於險些害了那家父女的性命。」
「後來我遇到了聶大人,輸他一招被擒下。聶大人卻沒有把我投獄,只給我看了一些卷宗,又帶我去過我曾經犯案的地方去看。我那時很喜歡劫富濟貧,可被劫的富抓不到我,自覺損失深重心中不甘,又會更加嚴苛地對待佃農。我這樣子,除了滿足自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所以聶大人招攬我時,我就答應了。這世上總該有別的法子整治這些人。」
危澤方就著酒把話往外掏了個乾淨。
「這些年,我也查出過不少貪官污吏,法辦過許多仗勢行兇之人。就是這柄劍……」他按了按腰間的劍柄,複雜地笑了一下,「需要對敵的時候越來越少啦。大多只有每日習劍強身健體時,出一出鞘。」
一頓飯畢,危澤方起身拱一拱手,笑道:「他鄉遇故知,今日大喜。一頓飯當不得當年救命之恩,兩位若有所需,但憑差遣。酒足飯飽,我先離去啦。」
他知兩人非尋常,但並不追問,也無所求,還帶著曾經的灑脫勁兒。
「有不畏生死拔劍的勇氣之後,還要知道這世間不是所有事都該用劍解決。學會藏劍,這是習劍的第二道門檻。」雙文律道。
「可是他已很少用劍,還算得上是劍俠嗎?」夏遺問道。
「這要看他以後了。」雙文律道,「走吧。」
入過繁花深處、見過大漠落日、踏過浪潮入海、住過雪原冰屋,在人間煙火里吃過熱氣蒸騰的小餛飩,也在生靈難至的山崖旁嘗過清甜的藤花露。見過笑,見過哭,見過善,見過惡。知曉這天地間的廣闊,可以容納得了如此之多如此不同的一切。
這顆尖銳、執著、苦恨的魔心,漸漸也平靜了下來。不只是因為見過天地開闊,也因為這世間有一個人願意牽著他的手走過這一切,而不是把他丟到妖獸的口裡。
在回劍閣前,他們又一次回到了啟國王都。
此時已過了近二十年,啟國沉疴深重,再難挽救,各地暗中已有起義之軍,欲改換天地,但王都之中仍是歌舞昇平,甚至比十多年前更繁華奢靡。
百味居外,他們再次瞧見了舊人。
危澤方穿著一身暗紫寬袖的官服,更顯貴重,眉頭卻是鎖著的,走路時也半低著頭,似乎愁緒在心。
「他沒有佩劍了。」夏遺說道。
即將錯身而過時,危澤方忽若有所感,抬頭瞧見兩人,目露驚喜。
夏遺長成青年模樣,定齡於此。危澤方鬢邊已白,臉有皺紋。
他再次將兩人邀到百味居。近二十年過去,百味居又提了檔次,最好的宴席翻了三倍,三十兩銀子一桌。
危澤方已不似前兩次健談,笑容中雖喜悅真摯,卻難抑心中憤懣。
夏遺看了看雙文律,對危澤方道:「你有什麼難事,不妨說出來。」
危澤方一嘆:「是我的不是,攪擾了重逢的好心情。」
他沉默片刻,道:「不知兩位可曾聽聞過國師。」
啟帝年邁,難捨霸業,欲求長生,不知從哪裡尋來一個人奉為國師,行的都是邪法。危澤方暗中查到國師殘害幼童煉丹的證據,然而在他將證據交給聶大人時,卻被他阻住了。
曾經提拔了危澤方的聶大人如今已經更加權勢顯赫,但他卻苦口婆心地勸危澤方放棄,不要再查國師了。那是他搬不動的存在,再查下去只會給他自己帶來危險。
如今的危澤方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單人獨劍闖天下的劍客了。他在啟國中已經有了官位,在王都中有了宅舍,他的權勢、他的資產、他這些年辛苦積累下的一切,都可能因為惹惱國師而一切皆空。
「人要清楚自己有多少能力。」聶大人勸他,「我知你人品,所以今日才掏心相勸。當初我教你放下劍,你確實比曾做劍客時多救下了許多人,如今你再聽我一回,妥協吧,留有用之身才能救更多人。有多少能力,辦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