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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擎雲坐到他身邊。虛幻的、遙遠的,看著這一場陳舊的雪。
這也許是他終於等到的封印血鏽刀的辦法,也許是他最後一場夢,也許是他最後一次同這夢中相隔無數年的朋友相見……
雪湖反射出盈盈的光,倒映進老人的眼睛裡,好像洗去了晦暗。這雙眼睛一點一點明亮起來,讓朗擎雲又想起了曾經他還是個年輕人的模樣。
他把劍匣放在身前,看著白茫茫的雪,提起壺一口一口喝著酒。
熱酒慢慢變得溫了。溫酒慢慢變得涼了。
他從劍匣中取出劍來,光亮的劍身倒映他的眉目。他忽然笑了:
「欲登扁舟同載酒……」
……
「我想活……」朗擎雲喃喃道。
他一直都想活,所以他聽從道種去修行,又開始抵抗道種對他的影響,所以他拿到血鏽刀後絕不肯放手,所以他一直在兩者的拉扯之間苦苦支撐。
道種的衝擊愈發頻繁,它那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拼命往他識海當中塞。
朗擎雲還在笑:「蒼天之下,一切眾生皆無不同,皆如草芥。我不在乎他們,也不必在乎自己。我連自己都不在乎了,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在乎你?」
在道種的寒冰徹底覆蓋了他的識海之後,他已經不想活,他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毀掉血鏽刀和道種!
朗擎雲把瓶里的丹藥倒進口中囫圇吞下,借著丹藥的力量讓這具軀體再撐一撐。
他瞥了一眼秘境外面,那四個修士已經開始破除這座秘境,看樣子用不了太久。更遠的地方,許多遁光迴環盤繞,那些都是得到了消息想要來奪血鏽刀的修士。
天上的雪越來越大了。
他現在又想活了。可是假如活不了,也只能走下去。
他已經背不動道種和血鏽刀了。
朗擎雲倒握血鏽刀,他握著刀身上遍布血鏽的那一截。
血鏽刀的劍鋒冰冷鋒銳,觸之即傷。這一節血鏽,護著每一個觸碰劍身的人。
「我做了一個夢……」朗擎雲輕輕道。
在他的夢境中,他遙遠的朋友孤坐在雪湖上。
他的朋友已經老了,但眼睛卻還像年輕時一樣。
那時他才從山上下來,滿心都是對劍法的喜愛。他想要去好好洗漱去一身在山林中沾染的落拓,精精神神地去見他的朋友們,與他們分享他的喜悅……
「欲登扁舟同載酒,彈劍歌花落。」
他再也沒能和朋友們一起在湖上同舟載酒,彈劍而歌。
老人舉杯喝盡壺中最後一盞酒,輕撫劍身,笑意舒然。
「……煙雨湖光……」
他倒持劍柄,將劍尖對準自己的胸膛。
「……波里眠。」
……
當那節世界上最鋒利的劍尖從他背後穿出時,已經變得鏽跡斑駁。
血鏽刀一直有主人,它的主人用滿膛熱血,給它鍍了一層血鏽,用一世信念將它困鎖。
他也可以。
朗擎雲將劍尖對準自己的心臟。
「血鏽刀,你這麼喜歡殺,什麼都想殺一殺,有沒有殺過道種?」
秘境外,大雪紛揚。
他抬起頭。
「梨花落落如雪……」
……
蔡酥紅終於闖到了這一片雪雲下。沖和城上,有兇惡的氣息盤旋。
秘境系統本想說「你現在退還來得及。」但它話出口時,卻變成了一個問題:
「這是你的『俠』嗎?」
蔡酥紅頓了一下:「算是吧。」
一個修仙的妖,卻嚮往凡間的俠。
也許是因為那些故事中的仙人們去行仗義之事時,總是如此輕易,遙遠得如隔雲端。而那些故事中的凡人們,為了行自己的道義,寧可拼卻性命。
……
邵四抬頭看著天上的雪。
他的臉很白,一副精氣神不足的萎靡模樣。
季紅蘿給他披上一件斗篷,道:「外面冷,你快回去吧。」
邵四打了個晃兒,搖搖頭:「我醒醒神,然後去爬山。」
「你歇歇吧,別強爬了。」季紅蘿擔憂道。
邵四說得是他夢中的那座山。那是不傷人的正法,但讀書讀久了還會消耗人的精氣神呢,更何況是反覆在懸崖跌落?
若只是一天爬一次,這術法絕不至於將他消耗成現在這副樣子,就算三次五次,也不至於。但他們現在不缺吃穿,也沒什麼可做的事,邵四就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夢中爬山去了,一天下來爬了何止五次?
「我擔心。三姐姐,我最近越來越不安。」邵四道。
季紅蘿攥著手:「可你站都站不穩了,再這樣下去,怎麼等到二哥回來?」
她也擔心,可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儘量把這個家撐下去。她不能讓二哥回來的時候,見到家裡少了哪一個。
「二哥還能回來嗎?」邵四低聲問道。
季紅蘿的臉白了,但她沒有喝止邵四。她也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二哥離開快一年了,到現在一點信兒都沒有。越往後,她就想得越頻繁。
像他們這類人,是沒有資格矯情什麼話吉不吉利的。他們只有時時刻刻都做好了對最壞情況的打算,才能活的穩當點兒。
「如果……如果二哥真的不在了,我只有有了修為,才能養活得了這個家。」邵四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