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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傲慢、激憤、苦恨的心,是永遠尋不到公道的。
不過是一個找給自己的理由罷了。
這世上許多事是沒有辦法給人解答的,因為聞者不會信。答案的對錯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乾坤已將它最好的給了眾生。它給了每一個生靈最好的魂魄。」
「最好的魂魄?」「白芽」想笑。
雙文律的目光像利刃一樣,從沓臨的意識中剖進白芽的意識。沓臨以她向雙文律問道,當雙文律答道的時候,她也要驗證。
那個她所輕忽的「最好的魂魄」,是否真的能夠被她輕忽?
白芽突然感覺自己在下墜。
她好像跌進一個深深的空洞中,這些空洞中有些東西要接住她,可是它們被追來的道韻一觸就碎了,於是她只能繼續往下跌。
第一層接住她的東西,叫做「活」。
這個空洞存在很久了。從白芽沒有意識到時,朝不保夕的生活就成了一個沒有底的洞。
那時候她覺得能夠活下來,再也不必擔心第二天吃什麼、睡哪裡、不會冷、不會餓,就是夢一樣的生活了。
可是等她得到這夢一樣的生活後,這個空洞沒有填滿,反而更大了。
有一種叫做不甘心、叫做羞恥的東西開始在她心底萌芽。五靈宗的那些與她同修的雜役弟子大多都很好,他們同情她、照顧她。
可這是因為他們認為她是一個無害的、悲慘的、柔弱的人。
假如他們知道她曾經出賣了朗擎雲,他們就會遠離她、嫌惡她了。就像程雨師姐一樣。
程雨什麼都沒有說,但白芽是在那樣的環境中練就的敏銳。開始的時候她不明白為什麼之前還溫溫柔柔替她取名的程雨,後來變得那般冷淡。後來她才隱約覺察到,可能是因為她說了那兩枚碎銀的來歷。
程雨覺得她做錯了事,所以不理她了。
曾經她以為做錯事等於會死。可是現在她發現,在這些人眼中,可能錯的事不等於會死的事。
可是,若她不做那一件錯事,她就死了。這些現在照顧她、對她笑的人,根本不會認識她,也不會照顧她、對她笑。
無論她怎麼做,她都得不到這些人真正的善意。
當白芽意識到這一點後,她開始感到羞恥、感到不甘心,接著就是憤恨。
這些得知真相後就會厭棄她的人,從生下來就不必面臨做錯的事才能活下去的選擇!
他們會厭棄她,所以她也不稀罕他們的同情!
「活」不能使她感到滿足,於是碎掉了,她繼續往下跌去。
第二層接住她的東西叫「力量」。
白芽一直渴求力量,最早的時候力量能讓她活,後來力量能讓她安心,能夠解除她的羞恥、不甘與憤恨。但是每一次她得到力量後,都只能滿足一小會兒,這些滿足很快就墜到空洞底了。
最初她認為是她的力量還不夠,可是她擁有得越來越多,卻仍不能使她長久地感到滿足。
她不用死了。她已經得到那些人渴望的東西了。力量,還能用來做什麼呢?
於是「力量」也碎掉了,她繼續往下跌去。
第三層接住她的東西叫「畏懼」。
曾經她畏懼死,後來畏懼被五靈宗的同門發現她做過的事,再後來畏懼信徒們的目光……
直到魔入心中時,她才知道,她原來還畏懼朗擎雲。
她究竟為什麼會畏懼朗擎雲?
白芽想起在冷雨里,他渡過來的一縷法力。那縷法力很溫暖,讓她感受到了希望。
她不害怕朗擎雲報復她、殺死她,她害怕自己動搖。
因為……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後悔,可她其實早就後悔了。
她不敢後悔。她把自己都騙了過去。
「畏懼」也碎掉了。
空洞像沒有底一樣。她一直往下跌。原來她走到現在,卻仍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支撐著她走到現在,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是貪婪嗎?是野心嗎?是憤恨嗎?是恐懼嗎?
有什麼,是朗擎雲擁有,她卻沒有的?
她想起在沓臨拿她問道時,看過的朗擎雲的一生。她想起他的那個大家庭,想起他記憶里那個和她一樣渾身發白的女人,想起他塞進她掌中的兩塊碎銀……
她想起程雨給她起名,她告訴她「來時草白芽,歸時青鬱郁」;想起五靈宗的同門……
她想起那些信徒,他們叫她白靈神女,他們對她虔誠的敬愛;她想起她為他們治傷、為他們生出清水與食物,想起他們的歡呼……那時她是滿足的。
她想起她緊緊抓住的那柄彎匕……
那個人,在為她而哭。
他看到她經歷過什麼,也看到她做了什麼。可是他沒有求她不要殺他,他在為她哭。
她自己都已經麻木於痛苦。但是他感受到了。
白芽感覺自己的心忽悠一下,猛然從空洞中落底,回到了現實。
她想找到那個人!
可是她剛邁出一步,就僵住了。
她想起來了。
她已經把他殺掉了。
「我不想要力量了。」白芽惶恐地對沓臨道,「你把他給我好不好?」
「沒有力量,你就要死了。」
「我不想要了。我不想要了!」白芽已經聽不進去,她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