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頁
為什麼要為這樣的問題發狂呢?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呢?
它們都是虛假的。
不想死,就永遠追逐力量,永遠向上,永遠向前。
你看那高高在上、不受苦難的仙神,哪個不是掌握了力量?而且還在不斷向上追逐力量?
他們為什麼要修行啊?乾坤為什麼要晉升啊?不都是為了追逐更上一層的力量嗎?
為什麼要問天地?!
那不過是一層矯飾的偽善!使人看不清,這世界真正的根源,不過是永遠追逐!
無論那個魔為何能夠藏在她的心念中,無論她在畏懼朗擎雲什麼,都不重要了。
她選擇接受另一種道。
沓臨的道。
她不需要善惡,也不需要公道,她只需要力量。
她漆黑的眼睛逐漸開始褪色,最後褪成了一片銀白,只剩下邊緣一圈淺淡的銀灰分隔開眼仁與眼白。
藉由這個新生的合道者牽引,沓臨的意志悄然降臨到乾坤當中。
雙文律感覺到了另一個世界意志的降臨。這無法瞞得過護道者。沓臨也沒有去瞞。
這是一個邀請。
白沙皚皚如雪。
「我來問道。」「白芽」說道,「先問此身。」
無形的道韻盪開,像一道道波紋,與乾坤之道共鳴。
劍閣、坐忘島、水月坊、天宮、地府……一道道目光在此道韻之紋盪開時,皆愕然投來目光。
峻極峰上,柏崖豁然起身。
「師父?」岑瑞道。
柏崖面色是罕有的焦灼。
「沓臨來了。它沒打算攻取乾坤,它要來問道!」
就如同魔與修士的道心爭奪,勝者生,敗者亡。看誰能尋到誰的破綻,誰能最先完善自己。
這是兩個世界最根本的爭鬥,也是最兇險的爭鬥!
可是乾坤比沓臨有一項優勢——乾坤擁有自己的護道者。
這是一層護持,也是一層保障。
但對雙文律來說,也是一重兇險。
沓臨不會不知道自己對上乾坤的弱點,它還敢來問道,是因為它自信自己已經找到了乾坤的缺處,找到了雙文律的缺處!
柏崖正要動身,身前卻忽然有人攔住了他。
寧閒眠化身道:「問道已經開始,你現在去,又有什麼用呢?」
「總會有用的。」柏崖道,「我親眼看他奔向死途,足足看了三次。」
「再也不要有第四次了。」
寧閒眠嘆息一聲,讓開道路。
朔洲。
「先把一個人置於只有行惡才能活下去的境地,然後指責她為了活下去而行惡,公道嗎?」「白芽」問道。
雙文律還沒有答,一道劍光已飛落而至。
「歷盡苦楚的人很多,不是每個人都會選擇作惡,你背棄之人,也是在瀕死的絕境中救得你。」柏崖冷聲道。
若道有誤,他來分擔。
「師兄……」雙文律嘆道。
柏崖瞪了他一眼。雙文律不說話了。
「白芽」雙目銀白:「他與我不同。」
她口中稱「我」,卻已不是白芽,她是沓臨穿上的一件衣裳。
朗擎雲受盡苦楚,仍懷善念。
可他們不一樣。
朗擎雲有過愛他的人,也有可以去愛的人。
白芽什麼都沒有。她連一隻可以去愛的獸都沒有。那玩意在她眼裡都是肉,都是吃的。
白芽什麼都沒有,於是她的世界只剩下了活。
這並不能打破沓臨的問道。
白芽是它精心挑選的子。她的苦、她的惡,一切都恰到好處踩在那一道線上。
沒有人教過她對錯善惡。也許在她被當做貨物養著的時候,曾經萌發過善念。但這點善念在剛萌芽時,就被掐死了。當一個人只有竭盡全力才能活下去的時候,是沒有力氣去思考善惡的。善惡對她來說是最沒有用的東西,當她變成一具屍體後,還如何踐行所謂的善惡?在最野蠻最赤|裸的生死規則之下,善惡不堪一擊。
後來她在五靈宗遇到了一些善意,但這些無法打破一次次生死之中給她塑造的規則。
她不在乎別人認為她是好是壞。她要是在乎這些,早死在荒野中了。
「乾坤的道,公道嗎?」「白芽」問道。
柏崖數度想張口,卻數度沒有出聲。
他不能答乾坤的道不公道,那是承認乾坤的道有缺陷。可是他若答公道,沓臨必然已經準備好了它所看見的缺陷。
乾坤是一個正在成長中的世界,從一個規則碎片,成長為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再到大千世界。它的道還沒有圓滿,它的成長中也有過試錯。除此之外,也常有如沓臨、魔淵一般的其他世界影響乾坤。有些魂魄已經在三千年前永遠消亡於沓臨,乾坤如何能夠至公?
「什麼是公道?」雙文律輕輕按住柏崖,他對著「白芽」發問,聲音是平和的,可是那雙劍一樣銳利的眼睛裡卻讓人看不懂,它們太過通透,有的人會從裡面理解出哀憫,有的人會從裡面理解出嗤嘲,「什麼樣的公道,才是你認可的公道?」
這世上許多人,口口聲聲說要追尋公道,可是他們所追尋的,只是自己心中的「公道」罷了。假如別人告訴給他一種公道,而這種公道是他所不喜歡的,那他仍然不會認為這是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