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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騶童兒以前對劍尊的好感,是因為對傳說人物的好奇與嚮往,那麼現在他已親眼見過了劍尊,以騶虞天生靈獸的感應,為何會一眼認定這就是劍尊?卻又仍然如此親近喜愛他呢?
劍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松林下,雙文律捧茶慢飲,絲毫看不出他才去魔淵一劍破了半座城,斬魔無數。
劍不染血,心不沾塵。可如果僅此而已,是不會讓騶童兒心生親近的。
等他放下茶,寧閒眠撫了撫須,道:「你曾請我師伯算過一卦。」
雙文律頷首:「那一卦現在有結果了?」
那是許多世之前的事了,他入道修行的機緣有些異處,故此曾請上一代坐忘島主幫忙算過一卦,但當時並未能有結果。
前島主算出時機未到,卻也不知何時會到,只道不必去尋,屆時自有結果。雙文律的卦簡就這麼一直留在了坐忘島的卦房當中。
坐忘島擅算,但天機難測,常常會有些沒結果或難以解讀的卦,都堆積在卦房裡。因為涉及隱私,這些沒有結果的卦也只有在算卦者本人來到島上給予許可時,方才能從卦房中取出。
「前陣子我檢查卦房,發現你那枚卦簡生出了變化。」寧閒眠道,「往回推算,大約是乾坤放開屏障的時候產生的。」
寧閒眠已收好了棋子,推給雙文律黑子棋罐。
雙文律盯著棋罐嘆了一聲。
人皆有所長有所短,他最不擅長的就是下棋。若是和凡人棋手對弈,還可以憑藉著神念強大計算推演,可惜,現在和他對弈的是世間最擅推衍之法的寧閒眠。
雙文律捻子落盤,隨口問道:「卦象如何?」
騶童兒去取卦簡了,但卦簡的內容寧閒眠已看過。
「你要了結這一段因果,須得走一趟凡塵人間。」寧閒眠捋了捋鬍鬚道。
「凡塵人間。」雙文律不以為意,「我從凡塵人間入道,了結自然也該在人間。」
話音剛落,他覺察到松林外的動靜,又道:「天地有變,你這坐忘島的屏障也該改一改了。」
松林外。
邱書峰扶著一棵老松休息,身後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的書童。邱書峰雖然是個文人,體力卻不差,年輕時習武健身,還會弓馬,但現在年紀漸大,發間顯白,又舟車勞頓,難免撐不住。
書童馮飛解下水壺上前:「先生喝點水吧。」
邱書峰接過水壺喝了兩口,緩了緩氣,瞧著周圍的松林,道:「奇也怪哉,怎麼就走到這裡了?」
方才天色突變,雲聚風急,他和隨從走散,身邊只剩下這個才收下沒多久的書童。不想昏昏莽莽的,竟走到了這麼一片松林里。
左右古樹參天,陽光落如碎金,林間風清,草木氣潤而甘,厚厚的松針鋪了一地,踩在腳下十分綿厚。鳥語幽幽,地上還有被松鼠磕空了的松果。之前急來的驟風暴雨竟沒頭沒腦的消失了。
在這樣一片祥和的地界,雖然是迷了路,邱書峰卻沒有多少驚恐不安。
「你記得咱們是怎麼走到這裡的嗎?」邱書峰對馮飛問道。
馮飛搖了搖頭,羞愧道:「之前太亂,我只記得抓緊先生,旁的都沒注意,不知該怎麼回去了。」
邱書峰笑著安撫他:「幸好你記得抓緊我,不然我這老頭子自己不知走到哪去了,身旁又沒個熟人,豈不慌亂?我瞧此處不似險地,既然找不到歸路,就往前走走看吧。」
林中有溪水聲泠泠,兩人尋水聲而去。
前行未幾,松林漸疏,有溪行於青白石上,地平坦,水勢潺潺溫柔,水色清澈若空,松影與水光漾於石上。
沿溪而下,轉過一道彎,面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處林中空地,空地中央,有石桌石凳,紅泥爐上停著茶,石桌上擺著棋。兩個相貌氣度不俗的人正在下棋。
落子無聲,唯有溪聲伴著松葉細響,松針下鑽出細絨絨的小花,在風裡輕輕搖晃,陽光溫柔地灑落在空氣中。
邱書峰一身疲憊悄然無蹤,像被曠野的風吹了滿面,心底那些覺察的、沒有覺察的細微念頭,全都隨著這風散去了,只剩下一顆自在空寧的心。
下棋的人沒有抬頭,邱書峰不敢打擾,在石桌靜默旁觀棋。
沒過多久,這局棋就結束了。
雙文律手中黑子往罐中一丟,嘆道:「跟你下一局棋,要短我三個月的精神。」
「那我可算罪孽深重了。」寧閒眠哈哈一笑,轉頭看向旁邊的兩人。
另一邊,邱書峰恍然若醒,見兩人看來,先告罪打擾,接著自表身份來歷。他是正出任的遂州牧,因……
邱書峰正想說自己來此的緣由,卻突然頓住了。他是……是怎麼來的?
邱書峰想了半晌,只隱約記得,自己好像是路上忽然遇到風雨,躲避時迷了路。再細想下去,他連自己是誰都快記不清了。
可是他心中竟也沒有什麼煩惱,好像在方才尋水聲而至的這一路上,他不止忘記了有關自己的事,也忘記了煩惱。
這正是坐忘島的妙力,坐忘此間,還以本真。
雙文律抬頭看向兩人,他的目光通透淡漠,好像一陣沒有情緒的風。
邱書峰面色坦然,他的書童卻有些緊張。
但雙文律的目光已經滑過去了,他往松林外瞧了一眼,捻了枚落松針隨手一彈:「既因風雨而至,此時風雨已停,你們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