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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哭聲四起。
一水的朝臣中,皇后娘娘身著素服,神情哀戚,站在她對面的太子紅著眼,悲痛不已。
「大監!陛下何故突然離世?」
「本宮也有此一問。」陸盡歡開口問道。
李信瞥了眼大監,卻見這位天子近臣臉上的悲痛不似作偽,說話前抹了把淚:「太醫令,您與諸位說罷。」
太醫令越眾而出:「陛下身骨孱弱,多年來勤勉於政,內里早已潰敗,此番……」
這說辭聽起來毫無破綻。
李諶身體不好是眾所周知的事,月前還直接傳出病危的消息,後來在國師精心診治下得以恢復,已經是意外之喜。
說實話,陛下之死雖事發突然,但一切有跡可循,並不奇怪。
「國師駕到——」
大監眼皮微顫,稍稍抬起頭來看著不遠處走來的女道。
「陛下遺體放在何處?」
「回國師,正存放在殿內。」
道貞點頭,長驅直入。
宮人未敢攔。
李信緊張地剛要掏出帕子擦拭鬢角冷汗,被大監狀若隨意掃來的一眼驚了心,身子一僵,不敢再妄動,省得露出馬腳。
李諶是被氣死的,王如海能掌控太醫令,教他配合說出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釋,卻不能手眼遮天地左右護國國師的心念。
只要國師近前一看,就不難發現李諶的死存在詭異之處。
但王如海在賭。
豪賭。
賭君臣相得的這些年,修道之人的悲憫仁善。
大周信奉不周山道統,陛下拜不周山山主為護國國師,許無上榮光,若這位國師對陛下還存有半分善意,就不該在眾目睽睽之下道出實情。
氣急攻心而死,於最要臉面的帝王而言是天大的恥辱。
哪怕生前做出多少輝煌功績,只後人一句「哦,是那個被氣死的皇帝啊」,就足以教李諶在史書上成為一則可憐的笑話。
沒人說話,所有人都在等。
太醫令的話比不過國師半個字的權威。
道貞面不改色地從殿內走出,陸盡歡率先迎上去:「國師?陛下之死……」
大監王如海一顆心緊緊提起,而後便聽得國師開口:「太醫令言之有理。」
呼——
他在心底悄悄鬆了一口氣。
太子李信假借抬袖拭淚的動作,蹭去額角汗珠。
陛下之死已成定局,逝者不可追,留下來的攤子如何處理才是重中之重。
「大監,陛下可有留下遺詔?」
「有。」
眾朝臣面面相覷。
大監拍拍袖子,聲音拉長:「請——先皇遺詔——」
「跪——」
詔書有兩道,其一為傳位詔書,父死子繼,另擇朝中四位重臣為攝政大臣,其二敕封皇后垂簾聽政之權,君臣一心,共衛李周江山。
洛陽城滿城縞素,李諶死得猝然,留下的兩道詔書卻穩住朝局,從這點來看,他當之無愧是一位精通帝王心術的上位者。
父死子繼,有詔書為證,李信的皇室正統身份撼無可撼,誰敢動手,便是板上釘釘的亂臣賊子,當誅!
有兩道詔書在,更是將所有即將冒出水面的隱患安撫下去。
皇恩浩蕩,皇后既得了垂簾聽政之權,必當盡心竭力以對得起帝王託付之意。
同理,四位攝政大臣分別選自世家頑固派、保皇派、皇后一派,還有中立派,手握權柄,彼此制衡,就要守為臣本分。
倘有理念不合的利益衝突,也是各方博弈較量的事,火怎樣都燒不到李信身。
百般思量,盡顯慈父心。
深宮,帝王靈堂前。
道貞沉默不語,依稀間仿佛望見帝王的魂魄發出聲聲責問。
終其一生,道貞只騙了他一件事——鳳凰出,新代舊,萬象迭生。
陸漾不是他的『鳳凰』。
鳳凰另有其人。
帝後大婚,桃鳶產女,鳳凰歸位,以至於驚天子。
李諶常常要她卜測國運,她的回答沒有錯,李諶在一日,李周江山在一日,李諶不在,大周的國運便要到盡頭。
可嘆帝王惜命半生,到頭來他的死卻與太子脫不了干係,何其諷刺?
同年八月,先皇靈柩送入皇陵。
國不可一日無君,九月,太子順利登基,尊陸盡歡為母后皇太后,奉謝、寧、趙、左為攝政大臣,每有政令,必恭請五人相商。
轉眼,由夏入秋,再至深秋。
朝堂之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陸盡歡一反常態提拔朝中其他女臣,棄桃鳶不用。
陸家不動,諸方警惕,洛陽安平。
先皇駕崩後眾人所預料的亂象竟未發生。
李信戰戰兢兢坐滿兩個月的皇位,常面向福栩宮的方向久久出神,不敢亂來。
「大監,你相信朕能做個好皇帝嗎?」
王如海侍候在他身邊,溫聲道:「陛下一定能做個好皇帝,因為您有一位願為您生死不顧的好父皇。」
先皇的死是李信心頭不敢觸碰的一根刺。
他頗為忌憚地看著父皇生前最為信重的近臣,低聲一語:「嗯。」
新帝收回視線,不敢再對福栩宮生出貪婪的妄想。
大監為他斟茶,言語溫和,無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