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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的叫嚷聲,小孩的哭聲,數十隻木船倉皇地聚在一起,那浪橫成一堵牆,如妖魔化身,很快,妖魔變了一張嘴臉。
旋渦忽起,要將整艘船上的人吞沒。
「冷靜!都冷靜下來!」
陸漾喊得嗓音劈叉,臉上是無比鄭重嚴肅的神情:「聽我指揮,不要亂!大家不能亂!」
「海神大人,快救救我們罷!」
這是一代代傳承留在他們心裡的陰影,旋渦愈大,陰影愈大。
這裡已經到了死亡之海的邊界,海妖興風作浪不准他們離開。
他們匍匐跪地,卑躬屈膝的樣子刺傷陸漾的眼。
這些人算不得世外開化之人,他們貧瘠落後,沒見過金銀珠寶,沒穿過像樣的衣服,吃的是海里的魚,喝的是帶腥味的湯水,說是可憐愚昧都不過分。
但陸漾的命和他們緊密相連,她不退,也不願他們退。
「都起來!掌舵!起來!」
嘶喊聲不停,人們盲目地選擇聽從,不去想這道邊界究竟吞沒了他們世世代代多少的血肉。
麻繩將更多的人拴在一起,企圖不被風浪捲起,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
說來也是可悲,直到不怕死地衝出這片死亡之海,他們才曉得,原來不是海妖作祟,是他們心底的怕。
懼怕被世代相傳,於是誰也越不過心底的障礙。人連自己都不相信,怎麼能夠戰勝恐懼呢?
更多的族人篤信,是海神大人的存在震懾了傳聞里殘忍暴戾的海妖。
他們逃離過去的陰霾,驚險夢幻地衝出死亡之海。
否極泰來,來到一座小島。
據海神大人說,島內遍地是寶。
這是海神族發家致富的起源。
短短兩年,海神大人教他們經商,教他們打算盤,教他們怎麼付出最少,得到最多,教他們心懷仁愛,領著他們做成一門又一門不可思議的大生意。
走到哪裡生意做到哪裡。
也有人來打劫,被海神大人用妙計收編,隊伍逐漸壯大。
大海茫茫,充斥著無數未知。他們需要更堅實能抵達彼岸的船,需要更多財物換取活著的希望。
也不是一帆風順,遇到不可抵抗的對手,有人死,有人傷,最兇險的一次海神大人與人先後三次賭命,三次都賭贏了才免去血光之災。
從茉莉國帶來的貨物七成歸入希爾尼斯國的國庫。
經商信為本,趕在希爾尼斯國國主改弦更張之前,陸漾提出與國主會面的要求。
布爾達伯爵代為轉達。
這一見,陸漾與狡猾的國主相談徹夜,得到國主比金子還珍貴的友誼。
艦船啟航,布爾達伯爵惑然問道:「國主,咱們為何不搶了他們的貨物,扣押他們為奴?」
「是啊,為什麼不呢?」
聽到這反問,伯爵疑惑更甚。
狡猾精明的國主問:「你覺得她是誰?」
他指向艦船上迎風而立的女人。
伯爵道:「她是海神族的族長,被族人尊稱為海神大人。」
「那你再猜一猜,她和我說她是誰?猜不出來?」國主轉過身:「她是陸漾。是海外諸國心心念念的『行走的黃金』。」
陸漾?!
伯爵驚詫:「那位不是死了麼?」
他擔心國主被騙:「萬一不是呢?國主因此放他們離開,這……」
「她說她是,巧了,我也覺得她是。」
行走的黃金、陸地財神、無限潛能的寶礦。
等了又等,他們也沒等來那人降臨,再去探聽,得知的是陸漾的死訊。
沒能和陸漾做成雙贏的買賣,是希爾尼斯國的遺憾,也是海外諸國的遺憾。
「她說得好一口流利的希爾尼斯語,據我所知,那位陸地財神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重要的是,她為他們帶來了黃金都買不著的好物。
這生意希爾尼斯國的國主做得很開心,很痛快:「財神沒死,又何必做斬盡殺絕的事呢?」
人活著,比死了能帶來的利益太多了。
只這份高抬貴手的人情,陸漾好好活著才能還。
這些門道,布爾達伯爵認真想一想就明白了,不由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海上風平浪靜,離開希爾尼斯國,沿途經過幾個小國,直到無意看見那面大得誇張的黑金旗,陸漾猛地站起身。
……
「老大,那邊喊什麼呢?」
「什麼喊什麼。」
黑金刀客海上遊蕩大半年,眼看再找不到人又該到每年的休養生息時間,他心情煩悶。
自打義妹遇難,陸家派人送來不少貨真價實的美物,養肥了他們幾千號兄弟。
但他心裡清楚,哪怕那位陸少夫人不送禮來,該找的人他還是會找。
他曾經是海上的霸王,後來改邪歸正與陸漾意氣相投。
人和人相處貴在心誠,陸漾待他不薄,妹媳也待他不薄。
回想妹媳在信里寫來的懇切字句,他一個大男人都受不了。
以前是為了一份結義情,堅持到現在,更多的是不想辜負萬里外痴心等候的女子。
他家妹媳娶的媳婦有情有義,他怎麼也不能認慫。
連月在海上漂,漂得人快要傻了,「我怎麼沒聽見有人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