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說到好看,桃鳶眼前閃過少年人白裡透紅、嫩如新剝荔枝的臉。
「我知道你喜歡長得好,品性莊重的,未來……未來妹夫性子柔和,好拿捏,你嫁過去不會受委屈。我事先打探過,他屋裡沒通房,思慕你多年。」
桃鳶失笑:「倘我嫁過去,關起門來過日子,受不受委屈阿兄當真知道嗎?
「一個男人,婚前沒有通房不該是對髮妻最基本的尊重?他沒通房,只能說還算檢點,怎麼就成阿兄嘴裡的好男人?」
「是,是這樣沒錯……」
桃毓自知理虧,點頭:「你說的在理。」
她輕嘆:「我曾經喜歡臉好看的,但現在我喜好變了。」
冷不防聽到這話,桃毓激動道:「你喜歡哪樣的?」
看他這架勢,大有等妹妹嫁人,偷偷摸摸為她送面首的打算。
看破他的心思,桃鳶覺得荒唐的同時笑容真摯一些:「我喜歡乖的。」
「乖的?」
七尺男兒,多乖才算乖?
「鄭家子,應該……應該也挺乖?」
他是來關心嫡妹的,也是來做說客的。
在他看來,與其與阿爹做無謂的抗爭,最後慘敗收場,不如抱著嘗試接受的心嫁入鄭家。
婚事幾乎板上釘釘,外人不知,但鄭桃兩家的掌權人彼此通過氣,事就成了一半。
他的心是好的,擔心妹妹反抗不成被打斷一身傲骨。
卻與桃鳶的心相違背。
桃鳶緩聲問道:「阿兄與阿嫂,婚後生活可和諧?」
她一句話羞紅桃毓的臉。
羞臊過後,桃毓一顆心涼了半截,想勸說的話徹底說不出口。
只因他的妻子也是被迫聽從父命娶回家的。
對方是盧家女,京都有名的怪胎,力大無窮,彪悍無比,得理不讓人。
很難想像素有清名的盧家能養出這樣的女兒,這若換在桃家,早被爹爹綁了起來一輩子不見外人。
他還記得新婚夜那女人因為合卺酒喝嗆了,揪他頭髮,撓花他臉,對著他的身材評頭論足,一臉不滿。
可這是他的髮妻,是他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進來的。
是他一對兒女的親娘,這輩子都會和他綁在一塊兒,生同衾,死同穴。
他只能忍她,敬她,卻難以說服自己愛她。
時日多了受夠她的刁蠻不講理,桃毓變得不愛回家,整個人沉默許多。
他沒了多說的興致,苦笑:「沒大沒小,這是你能問的?好了,進去罷,我看你進去。」
桃鳶認真道了聲抱歉。
桃毓抬起的手幾起幾落,還是落在妹妹頭頂:「我知道你不願嫁給不喜歡的人,可是鳶兒,人生哪有那麼多喜歡就能在一起的美事呢?
「難道一定要遍體鱗傷,被打到爬不起來你才肯消停?
「哪有那樣完美的伴侶,世家的婚姻不就是一場利益結合的笑話?阿娘和阿爹如此,我與你阿嫂如此,桃箏和謝六郎同樣如此,你想做這個例外,做得了嗎?」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
「試了又如何?還不是輸!人生在世,誰能真正背棄他的宗族?宗族是根,是安身立命的本錢,一個遭宗族指責厭惡的人,誰願與他為伍?
「世俗就是這般噁心、醜陋、現實、滿是壓迫!你想掙脫,你拿什麼掙脫?拿你的命,還是拿你岌岌可危的名聲?」
多少年了,桃鳶沒再見過眼前的男人憤怒失態。
桃家嫡長子,謙遜優雅,能文能武,國之棟樑。
那是外人眼裡的桃毓。
「阿兄,你當年,為何沒反抗到底?」
當年?
桃毓神態微僵。
太久遠的事,此刻想起來恍然有人將他敲醒。
「我不反抗……是因為我是阿娘的兒子,是你的阿兄。」
昔年熱血澎湃不肯屈從的少年,被親爹打得傷口崩裂,逃走,又被抓回,千般手段使盡,桃禛只用一句話斷了他想逃避的念。
「你不思家族長遠利益,總要想想你的阿娘和妹妹,你若廢了,走了,死了,不當這桃家嫡長,你要她們怎麼活?」
寒冬臘月,茫茫飛雪裡,桃毓蓬頭垢面,一身是血。
「我不喜歡盧家女,我不要娶她。」
「你非娶不可。」
容貌精緻的少年郎,驟然仰起頭,眼底有恨,身上有傷,最後還是在大家長冷硬決然的眼神里低下頭顱。
大雪紛飛,少年郎的手指插。入寸深的積雪。
當時能拯救他的,是一個忽如其來的想法。
他今日的屈服,是為了妹妹今後的不屈服。
他要放她自由。
讓她成為真正翱翔九天的鳥。
可他這會又在做什麼呢?
他在勸妹妹服軟,嫁給一個瘸子?!
桃毓沒有臉面再對妹妹說一些大言不慚的話,掩面逃走。
風中隱約傳來一聲啜泣,像極了當年跪在大雪地的少年痛極發出的悲聲。
桃鳶眼眶微紅:「你又何必?」
何必回頭,何必屈服?
虎毒不食子,打斷骨頭連著筋。在世家,嫡長女的分量哪有註定要繼承家業的嫡長子來得重?
你不喜盧家女,反抗到底,阿爹再氣也會顧及親兒子的意願。
只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