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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明媚,崔玥在她懷裡不時發出破碎的囈語。
「幼幼……」
她心想:你的幼幼早就死了。
「幼幼……」
悲聲擾人,道貞皺著眉看過來,心神如雨夜的燭火來回搖曳:「崔夫人,還請自重。」
喊了幾聲沒人應,崔玥沉沉遁入那紅塵歡好夢。
又是這樣。
總是這樣。
道貞沉靜著眉眼,心浪翻騰。
總是撥亂人心再抽身而退,總是以各種各樣的法子欺騙她、魅惑她。
她心口微梗,當即萌生把人丟在荒山不顧的念頭,末了又抱緊了,暗道自己修行不到家,沒事和一個醉鬼計較什麼?
下了梅山,道貞國師點燃門中用來傳訊的信號彈。
信號彈升空炸開的動靜吵著懷裡人,崔玥緊抓著她衣袖不放。
動彈一二,到底是沒被吵醒。
不多時,不周山門人抬轎來迎,為首的道侍見著山主懷抱著的女人,面露疑惑。
只是山主的事,從來不是她們能過問的。
不周山主、大周國師專用的轎子被抬起,道貞看了眼睡在她懷中的女子,小心為她撥開耳邊的發,眉目低垂,仿似要將二十多年錯過的光陰看回來。
崔玥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她嫁給桃禛不久,有客登門。
洛陽昨日下了一場大雪,銀裝素裹,天地白茫茫,登門的貴婦為盧家婦,年長崔玥五歲,依著世家七拐八拐的聯姻關係,崔玥要喊她一聲「小嬸嬸」。
嬸嬸見了她不說一句話,她心生疑惑,不動聲色地屏退眾人,那貴婦悠悠啟唇:「你可識得一人?」
她口中所述,分明是小道長的形容,崔玥一怔:「她來洛陽了?」
「你果然識得她。」
婦人深吸一口氣:「阿玥,這是你欠的情債,你自己去償。」
「她在哪?」
天空飄著零星碎雪,風是冷的,崔玥披著狐毛大氅出門,身邊只帶了一位負責為她撐傘的親信。
穿過芙蓉坊,再入流雲巷,她停在巷與巷的交叉口,不肯上前。
「小姐?」
婢子惑聲問道。
腳下如同扎了根,崔玥怔怔望著遠處角落縮成一團的影。
哪怕那人低著頭,她還是能看出來,這是幾月前紅著臉說要娶她的小道長。
亦是與她日夜耳鬢廝磨、顛鸞倒鳳的小傻子。
她回來了。
她真的回來了?
崔玥嫁人後死寂的心忽然活了起來,她抬起腿,又不敢上前。
這感覺太奇怪了。
萍水相逢的兩個人,一場時日久一些的露水情緣,竟真有人惦記在了心上,為此不惜一切,拖著病骨也要捧著畫像到處找人,仿佛失落此生最重要的寶貝。
她盼著景幼抬頭,不為旁的,也好遠遠看她一眼。
一陣風雪吹來猝不及防迷了她的眼,崔玥別開臉,恰巧蹲在角落的人抬起頭呆呆地看著漫天細雪。
三月前她走時意氣風發,唇是潤的,臉白而紅,透著健康的活力,如今再見,委實教崔玥吃了一驚,心尖滾起她自己都道不清的酸澀。
怎就成這般落魄模樣了?
比嬸嬸說得還要可憐,一臉病容,瘦骨嶙峋,勉強支撐著一副骨架子苟活。
風來得又急又烈,景幼彎下腰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咳嗽聲被風帶到崔玥耳畔,她的心也跟著提起來。
咳夠了,小道長在風雪中哭出聲。
崔玥看著她哭,眼前浮現的儘是她素日純粹的笑顏,邁開步子,靴子踩在厚厚的積雪發出鬆軟的響,嘴邊有好多要問的,問你為何要回來,問你為何要當真,問什麼呢?
那股害人不淺的愧疚感已經擊中了這位冷性驕傲的世家貴女。
她懷著複雜的心緒走到景幼身邊,遞出一塊簡簡單單沒有任何裝飾的白帕。
「別哭了。」
熟悉的聲線穿過風雪而來,天崩地裂的哭聲戛然而止,那人身子一僵,猝然抬眸!
對上那雙傷情流淚的眼眸,崔玥身心震顫,捏著帕子主動為她擦眼淚。
景幼呆呆地任她作為,似是不敢相信她心心念念的人會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無限喜悅復甦她枯萎的靈魂,於是那雙眼傷情不再,洋溢滿滿的歡喜:「阿玥,我——」
她的話頓在陡然冰寒起來的冷天兒,目光直直望向那高高挽起的婦人髮髻:「你……你嫁人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崔家嫡長女,有一瞬間不敢看她的臉,覺得羞於啟齒。
沉默好半晌,她解下大氅欲披在她單薄的肩。
大氅被一隻手拂開。
景幼死死盯著她:「阿玥,你回答我,你說話啊!」
她催問得急,由不得崔玥再去想騙人的法子,下巴輕點:「是,我嫁人了。」
「嫁人了,嫁給誰了?」
「世家公子,桃禛。」
桃禛的名聲洛陽城隨處可聞,哪怕景幼來洛陽不久,偶爾也從路人口中聽過對這位世家子的讚譽。
「嫁人了好,嫁人了好……」
她倒退幾步,身子猛地踉蹌險些栽倒,崔玥伸手去扶,被這人冰冷的眼神釘在原地。
一口血毫無預兆地噴在半空,染紅潔白的雪,宛若梅花冷艷。
「小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