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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漾比不得桃鳶讀萬卷書,亦是行過千里路:「浩渺天地,說白了,就是一個爭字。男人爭更多金錢、權勢、女人,女人爭一個容身之地,有了容身之地,爭取自由,有了自由,方可吐納新鮮的空氣。」
說到這兒她桃花眼漫開打趣人的笑:「他們又不是我,不討姐姐喜歡是應當的。」
她的話自有一番為人處事歷練來的道理,桃鳶沉吟良久,直到坐上轎,一句話問懵抱孩子的陸漾:「那你說,若阿娘另有心儀之人呢?」
陸漾愣在那,不懂她話題怎就轉到岳母身上,不過想自家岳母實在難以接近的模樣,她心肝顫了顫,老實道:「這好難想像。」
桃鳶是冒著冷氣暗藏鋒芒的大冰塊,那麼崔玥必定是外表裹蜜糖,裡面裹砒。霜的狠人。
幾次照面,對這個岳母,陸漾委實不敢放肆,腦筋轉了轉:「你是說,阿娘那個『故人』?」
「嗯。」
這等關乎長輩的私密事她也只能和眼前人商量一二:「打我記事起阿娘好似心如止水,萬事萬物攪動不了她的心,便是我遭桃箏暗害失。身那回,她聽後反應平淡。
「世家女子視為性命的貞潔,她並不當一回事。」
桃禛生前女人不斷,唯獨去焚琴院的次數少,男歡女愛實乃夫妻尋常相處之道,可她壓根沒法去想阿娘委身於人的畫面。
「阿娘不大看得起已故的桃家主。」
陸漾暗道:鳶姐姐嘴裡的「不大看得起」,料想應該是非常看不起。
她兩個做小輩的肩挨肩揣測上一輩的恩怨情仇,末了面上都有點掛不住,隨意岔開話題。
梅山,無為觀。
道侍恭敬領人進門。
房間內,道貞國師坐於蒲團潛心打坐,崔玥不知何時湊過來,看看她的眉眼,再看看她身上所披的流雲道袍。
「夫人。」
道貞無奈開口,眼睛依舊閉合。
崔玥歪過頭輕咳一聲,直起身:「國師勿怪,實則國師與我昔日情人太過肖似。」
情人……
當年她愧疚難當,自覺誤了老實人的道途,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對景幼承認她是她的情人,今日竟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道貞睜開眼:「夫人,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我也是這般想的,國師怎會是她呢?國師是大周鼎鼎有名的護國國師,我那情人,不過是道袍都沒幾件的窮酸小道長,屍身都埋在黃土不見天光。」
她聲音悵惋,道貞稀奇道:「往事已矣,夫人對舊情人還念念不忘?」
「怎麼敢忘。」
崔玥輕聲道:「國師不知,我那情人氣性大,醋勁也大,知我二十幾年便忘記她,靈魂到了九泉之下都不會安生。我負她良多,一朝悔悟,自是要千依百順,不敢有違。」
「又何必呢?你當她是舊情人,置桃老家主於何地?」
「死人而已,早多少年前他就該死了。」
「……」
「山主,陸少主與少夫人攜手而至。」
門外道侍的聲音來得及時,道貞並未起身,重新閉上眼:「夫人自去罷,梅山乃荒山,往後夫人切莫在外醉酒,這世道,說不準何時會跳出壞人來。」
崔玥心中一動,俯身行禮:「多謝國師。」
門扉掩好,斯人離去,那抹冷香悄然散盡,道貞怔然望向虛空:「來人。」
「山主。」
「梅山有處墳墓,你去……」
心口驀的傳來一陣尖銳的疼,她蹙著眉,前塵情孽滾滾而來,死抓著她不肯要她做個乾脆的了斷。
「山主?」
道貞疲憊輕嘆:「罷了。」
……
「阿娘?」
「鳶兒,阿漾,你們隨我來。」
陸漾和桃鳶一頭霧水,擔心她栽倒,一左一右攙扶著她。
「阿娘,慢點。」
崔玥卻慢不了,種種試探在她心頭漂浮起雜亂的水藻,纏繞她的心,纏得密密麻麻,逼著她去弄個明白。
兜兜轉轉,她又回到梅山,回到那座墳墓前。
陸漾定睛一看,見墓碑刻著「愛人景幼」、「未亡人」的字樣,心神一震!
來前甜果果還與她猜測岳母心中有人,這……竟到「未亡人」的地步了麼?
桃鳶細細咀嚼「景幼」二字,深覺這名字起得好,景有天地自然之美,一個幼字,可窺其簡單、純澈。
景幼。
這便是阿娘念想了二十多載的心上人?
崔玥站在墓碑前將近兩刻鐘的時間。
她來此擺明揣著心事,陸漾不敢擾她,和桃鳶安安靜靜守在一側。
此地有殘存的酒香,能看出祭拜過的痕跡,想來祭拜之人,正是她的好岳母。
大周世家延續了太多年,外表光鮮,骨子裡生了腐朽,洛陽城數得上名號的『恩愛夫妻』背地裡大都養著一些『玩意』,唯有少數一生一世一雙人。
陸漾想起祖母在她少時耳提面命的教誨,頭一條便是不准亂搞女女關係,她摸摸鼻子,和桃鳶悄悄地打眉眼官司。
兩妻妻以眼波做交流,這一頭,崔玥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幼幼,我無意攪擾你的安眠,我只想看看,你在不在。」
山風拂來。
深秋的意味在這涼風裡愈發濃沉。
「阿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