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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見他發愣,自覺『討伐盜賊』的責任落在肩頭,挺身而出:「書局當做金字招牌放出來的三本書儘是桃家所有,你說你沒偷,書是哪來的?你拿什麼教人信服?」
桃鳶最厭煩的便是毫無用處的口水仗,但這一仗不打不行,她輕聲道:「書是我默出來的。」
「你默出來的?」那人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沉吟明法集》是你默出來的?《繁儒筆記》也是你默出來的?《七國策論》我曾有幸閱覽,全書一萬三千四百八十字,也是你默出來的?您是哪位,文曲星下凡?」
他說話夾槍帶棒,陸漾忍不住要和她理論。
桃鳶握住她衣袖:「我不敢自稱文曲星,書確是我默出來的,你不信,是你見識淺薄,我無需向你證明。」
「我看你是心虛!書是桃家藏書,你們不能賣!」
「對!你們不能賣!」
「先賢著書是為天下人,而不是為一家一戶,天下人的書當還於天下人,桃家獨占先賢心血數百年,也該夠了。」
「呵!你也知道你出身桃家,占了桃家的好處,你曾是桃家人,如今卻聯合外人做出這不恥行徑,桃姑娘,午夜夢回你可安心?」
「我很安心。」
「你這竊家之賊!」
桃鳶倏爾抬起眉:「竊家之賊?我自幼浸□□海,學百家之長,自以為笨拙,唯一自傲的只有這記性。
「學問學問,學了,就要解天下人之問,不然學來何用?總不能離開宗族肚子裡的學識也要被掏空,世上沒有那樣的道理,那不是斷親,是明目張胆殺人。」
「牙尖嘴利,藏書乃世家底蘊,本是珍貴之物你卻要它淪為市井常見的爛菜葉子,你罪大惡極!」
「我罪大惡極?」
她放下手爐從容起身:「古聖先賢的心血遺作,就該如同爛在街上的菜葉爛在人心裡,你是讀書人不假,治國惠民的能耐你不學,偏學滿肚子假仁假義,你不配和我說話,退去罷!」
一聲斥責不曾裹挾風雨雷霆,平和下自有一股攝人心魂的餘威。
被一女子駁倒,那人面上掛不住,踉蹌兩步,掩面奔逃。
「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是要我當場默出來,還是以桃家書樓被盜為藉口興風作浪?書局是清淨地,請你們離開。」
「快走!別來影響我們拜讀聖人大作!」
「對,快走,就許你們世家霸占聖人言,說人家偷盜,有證據就拿出證據,沒證據少嚼舌根!」
「晦氣!這裡不歡迎你們!」
氣勢洶洶而來的桃氏族人被人灰溜溜趕走,走前桃家旁支的年輕男子不服氣問:「他不配和你說話,那我有沒有資格問你——」
「你也沒資格。」桃鳶清洌洌的眸子凜然正視他:「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假仁假義之輩,別髒了書局門口的地。」
陸漾桃花眼彎彎,一手搭在她肩膀,溫聲提醒:「鳶姐姐,小心動了胎氣,他不懂事,咱們不用理他。」
被十八歲的小女郎說「不懂事」,又被京都第一才女冷眼相向「沒資格」,出身旁支、去年高中一甲進士的桃某人,臉頰登時漲成豬肝色,忍無可忍斥道:「才高便猖狂,算我瞎了眼!」
他一副見到『負心人』的憤然神色,桃鳶懶得多看,只覺醜人多作怪。
書局門前的鬧劇散去,又有人拘謹上前。
是名十三四歲的少女,她一向崇拜桃鳶,即便桃鳶叛出宗族引來頗多爭議,她還是仰慕極了這位鼎鼎有名的大才女。
「前、前輩,冒昧一問?」
桃鳶駐足回眸。
「我能問一問,什麼樣的人,方有資格與前輩說話?」
天冷,街邊小童拿著枯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看見這一幕桃鳶輕笑:「心有敬畏、真心渴慕聖賢道理的人都可以到我這裡來,我說他們不配,是他們心不正,有辱斯文。」
少女聽完這話小臉暈紅,一副害羞敬仰之色。
陸漾心中敲起警鐘,趕忙道:「鳶姐姐,咱們也進去看看?」
她的心思一眼能看破,桃鳶拍拍她的手背:「好。」
陸氏書局的門檻果然被踏破了,好多人不眠不休地守在二三層樓,直到樓上沒歇腳的位置,得了掌事的許可捧著書往門口石階隨便坐下。
天氣愈冷,為保護學子不受風寒所侵,門外搭起簡易帳篷。
如此盛況,可見書局真是辦對了。
「過了今天所有人都可購買、借閱名家巨作,鳶姐姐,這一招招使出來,你要成世家眾矢之的了。」
桃鳶看著穿著各色衣服的人捧書忘我,心坎蔓延開說不出的滿足,她笑笑:「能為更多人帶來希望、福祉,我就做一做世家的眼中釘、肉中刺,又如何?」
她的胸襟、見識、學識都遠超陸漾見過的其他女子,見到這樣光輝形象的桃鳶,她竟忽然不敢拿一雙灼灼的眸子瞧她。
破廟那晚香汗淋漓欲。色冷淡的姑娘,終究化作一縷雲煙飛到高空,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身書香氣、心懷家國蒼生的鳶姐姐。
她唯恐褻瀆她。
不敢拿一腔情意纏她。
這轉變看似隱晦,實則明顯,察覺到這點桃鳶只能裝作不知,心底感到輕鬆的同時又為陸漾表現出的敬重、疏遠感到微微失落。
「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