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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他理智清醒時不敢說的。
李諶捂著心口:「你……」
他慣愛用裝病這一套試探人心,李信全然沒當回事,他現在太痛快了,哪怕父皇要處死他,他還是要說,他不想再活得不自由,唯唯諾諾,每日活在父皇的陰影中。
一向懦弱怕事的人忘記害怕,言辭如刀剜著慈父的心,沉浸在自己不真實的幻想。
這太不像李信了。
可這又是他內心最真實的一面。
殿內一片死寂。
寂得詭異。
等他慷慨激昂頗為自傲地停下來,自詡一次在父皇面前成功的反抗,他回過頭,戰兢又亢奮地看向那個九五之尊。
看到的是倒地不起的帝王。
李諶睜著眼,眼裡流露出濃烈的憤怒和哀傷,躺在冰冷的玉磚一動不動。
「父皇?」
太子此時方知道怕了:「父皇?!」
他顫顫巍巍伸出手指去探李諶鼻息,下一刻面白如紙,惶惶然地受驚倒退。
「不,不會的,不會的……」
木架猛地受到碰撞,放在上面的花瓶重重摔在地上,破碎不堪。
聽到裡面傳來的異樣響動,大監顧不得地莽著膽子闖進門——
「別進來!」
太子失聲大喊!
門內一片狼藉,碎瓷片滿地,開得嬌艷的花枝混著一灘水漬胡亂躺著,大監看到驚慌無措的太子,同樣看到被親子氣死以至不瞑目的李諶,驚駭跪地:「陛下?!」
第108章 風雨驟來
李諶死了。
死得悄無聲息,以一個近乎扭曲僵硬的姿勢躺在地上,面色發青,睜開的眼定格在滿目的震怒、悲哀。
陛下是被太子氣死的。
跪在地上的大監痛哭流涕,幾次嘗試闔上男人的眼都以失敗告終,他抬起頭來,看著惶惶然面無血色的太子,李信百口莫辯地站在那,如同一根被嚇傻了的木樁子。
這就是帝王殫精竭慮執意要保的人啊。
這正是帝王死也要護的兒子啊!
大監掩面,淚濕衣袖。
恍惚體會到陛下素日的恨其不爭。
氣氛僵滯好半晌,李信慢半拍地從木訥痴傻里醒過來,作哀求狀:「大監,大監你救救孤,你救救孤!」
面對他的乞求,大監深深一嘆:「奴救殿下,誰來救救陛下呢?」
李信怔然,倏地膝蓋一軟,跪在死去的人身前。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今悔之晚矣。
李諶的身體出娘胎時便不好,做了多年病弱天子,因身體的緣故在女色上並不沉溺,加之身子不行,多年耕耘只得太子一根獨苗苗。
李諶受過年少被朝臣挾制的苦,便不想再讓兒子重走他的老路,他兢兢業業,日夜苦思,想的皆是在他走後如何保全李氏基業。
太子讓他失望了。
可他仍舊沒放棄。
一顆慈父心,心心念念著山河萬里,念著他在世上僅存的血脈。
於情於理都不該是慘澹可笑的收場。
大監感嘆上蒼不公,給了帝王如此不體面的死法。
他抱住李諶漸漸冷去的身體,企圖用體溫保留他在這世上最後的溫暖。
「大監……」
「太子勿憂。」
他內心悽苦,聲音卻凌然冷肅,說著與事實全然不符的見證:「陛下是來探望太子的路上溘然駕崩的。」
「是、是嗎?」
李信聲音發抖:不是被他氣死的嗎?
「當然是!」大監凜聲道:「殿下要咬死了這點,無論誰問起,陛下的死都與您無關。」
這是李諶的獨子,是李氏皇室正統的最後希望,哪怕李信該死,也得好好活下來,坐上那個位子!
如此,才不算枉費陛下的良苦用心。
「是……是,孤聽您的。」
大監咽下一聲悲哭,緩緩直起身:「殿下請去收拾,其餘之事,臣來解決。」
他乃陛下心腹,最知陛下心。
看了眼李信大敞的胸膛和赤條條的腿,腦海掠過的是伴駕來時無意撞破的所見所聞。
太子荒唐,為人臣子,卻不知坐視江山落入旁人之手。
如今,是他回報陛下知遇之恩的時候了。
意識到衣衫不整,李信羞愧地躲起來。
烈日當頭,陸漾窩在家捏著瓷勺餵兩個女兒喝甜羹,不偏不倚,餵這個一口,再餵那個一口,陸翎和陸綺眼巴巴只管張嘴,然後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一臉饜足。
鐘聲一下下叩問泱泱洛陽城。
陸漾動作一頓,直等到最後一道鐘聲敲完,她問左右:「多少下?」
菊霜嚇得嘴皮發顫,難以置信:「八、八十一?」
九九乃至極,喪鐘連響八十一下。
山陵崩。
李諶……死了?
緊密的馬蹄聲停在小院門前,穿著正三品官袍的桃鳶頭頂大太陽疾步而來:「變天了!」
聽到這句話,陸漾心下一沉,摸摸兩個女兒的小腦袋:「阿翎領著妹妹去找曾祖母,無事不要亂跑,記住沒有?」
「記住了!」陸翎繃著小臉煞有介事地點頭。
小孩子聽從大人話結伴去尋曾祖母,陸漾回屋換好朝服,和桃鳶入宮舉哀。
李諶溘然長逝,聞訊趕來的文武百官齊聚帝王寢宮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