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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你說的那位豐應天也是這諸多龍鳳之一,但那時他只是之一,並非天命所歸。」厲蘊丹道,「可他比別的龍鳳聰明,僅是做了與茅山交好這一件事,就比他人更早一步掌握了天命。」
清河反駁道:「茅山從來置身紅塵之外,與大因大果並無干係,也只在大災來臨時才下山去,我們何德何能可以左右一位帝王的天命?」
厲蘊丹:「別忘了,前朝在時,茅山還在;前朝換新朝,茅山依舊在。朝代幾代更迭,茅山依舊是茅山,你以為這意味著什麼?你以為茅山不理俗世就能真正地置身事外?」
「都錯了!」厲蘊丹一點點給他剖析,「對百姓而言,朝代會變,皇帝會變,唯有茅山不會變。兼之你們一心為民,或許在百姓心目中,你們比皇帝更崇高更可信。如果我是皇帝,那麼你們茅山在我眼裡就不是一個單純的道觀,而是我必須掌握在手裡的、象徵天下人的民心!你以為我會放過茅山嗎?」
清河的臉色忽然煞白,他聽懂了。
厲蘊丹:「豐應天知道與茅山交好可以得盡民心,因此,他與你們並肩作戰,為你們出生入死,讓百姓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並把他也當成茅山的一份子。等殺死不化骨,茅山所獲的勝利等同於他的勝利,他能順理成章地登基為帝,還能倚仗著與茅山的關係得到諸多關於殭屍的情報。」
「帝王就是這樣一群人,會為了達到至高的目標扮演另一個人,演著演著連自己都信了。連自己都能騙過,騙過道士實屬正常,畢竟道士仍是人,會觀相也看不穿人心。」
「我甚至都能想像他會與你們的前輩說些什麼。」厲蘊丹醞釀了一會兒,仿著素未謀面的僵王的語氣,道,「墓葬安陵之術代代相傳,死者入土後本該安息,可前朝的昏君還是養出了不化骨。不知諸位道長可否容許朕一觀墓葬養屍之術,朕也好早做準備,以防兒孫也走上昏君老路。」
在雙方關係密切的期間,想來茅山的長輩不會拒絕。就像張清無待她以誠一樣,明明她都不是茅山的弟子,卻還是將學識毫無保留地教給了她。
「豐應天在易學數術方面定是個奇才,否則茅山不會惜才如此,把墓葬養屍、尋龍點穴之術教給他。」
「他學完了這些繼續與茅山交好,卻不曾告誡子孫需要知茅山的恩。你們以為帝王更迭,疏遠茅山是常事,可在我看來卻不是。他不過是為了防止後代再出一個『自己』罷了,若是代代帝王都會養屍,那麼他出墓後還能是僵王嗎?」
帝王的籌謀和自私、冷血與綜觀,是個人都不能理解。唯有跳出「人」的框架,才能揣測他的想法。
之後,厲蘊丹拋出了最不可思議也是最殘忍的一點:「清河師兄,請你告訴我——你的師長師兄弟一開始就奔著西邊去,是占卜所示的結果,還是最初就知道該往西?」
清河已是泫然欲泣,他完全懂了:「是最初知道該往西!長輩有留下絹帛,說大災從西來,所以我們到了西邊才進行占卜,確定具體的位置。」
厲蘊丹:「茅山被算計得好慘,豐應天掐准了時間讓你們放他出墓吶,不是盜墓賊也會是道士。」
清河淚流滿面:「一位師伯說『如果是他的話,死在他手裡不算辱沒』……」現在想來竟是個笑話,大豐的第一位帝王為了長生把茅山從頭算計到尾,令人齒寒!
厲蘊丹斂目,只說了意味不明的一句:「如果我是他,我會做得比他更絕。」
「嗯?」
她偏過頭,一張臉半明半暗:「清河師兄,你不覺得如今這世道與前朝更迭時很像嗎?」她起身站在窗邊,背對著他,「僵王出世,天下大亂,大廈將傾,新皇擁立。你說,這一次的新帝會是誰,她會不會也是與茅山交好之人?再學一身茅山的道術?」
清河忿忿道:「他想得美!從今往後我們的道術只教給自家弟子,旁人誰也別想學一點去!」
忽地,他又記起了長輩的話:「說起來,我們臨走前聽了一句『人皇在南』,讓我們去尋他。」
厲蘊丹:「師兄若是想去尋找,那便去吧,畢竟是天命所歸。」
清河閉上眼:「不……不,就算是天命所歸,茅山也該逆天改命,難道再過六百年還要重來一次嗎?選什麼人皇,既然茅山代表民心,我們何不棄了他選一位女帝!」
連皇帝一貫延續下來的性別都變了,可不是逆天改命嘛!他就不信這麼選還能輸!
厲蘊丹笑了:「我很期待。」
道士果然還是修仙吧,閒得沒事幹別玩政治,他們根本不適合跟人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這不,六百年前被一個皇帝坑,六百年後被另一個皇帝坑。
就很絕。
不過想到僵王,厲蘊丹的戾氣便起來了。身為帝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更何況是另一個皇帝!
厲蘊丹:「清河師兄,可以告訴我西邊的大墓在哪兒嗎?我想先去看看,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清河並未隱瞞,直接告訴她地點。厲蘊丹也不耽擱,出門便與張清無、付紫瑩道別,再叮囑胥望東要背咒語,就用梯雲縱飛身離去。
待她遁入林中跑出很遠,再換乘天馬之時,大病初癒的清河拄著拐杖落地,去張清無房裡與他交談,詳細說了這事。
自然而然的,張清無也被氣個半死,只覺得前輩們終究是錯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