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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離去,而三姑堂的超度剛剛開始。
厲蘊丹手持一本經書坐在主位,左手持經,右手蓋在罈子上,隨著一聲佛號念起,與眾和尚一起念起了超度的經文。
祝姑向三清像告了一聲罪,跪在蒲團上說:「祖師爺不要怪罪雲丹,這次情況特殊,咱們道士只能請和尚來念經了。」
「人手嚴重不足啊,當年師父派下山的弟子只剩下我一個,晚輩們沒幾個能挑大樑,這和尚也是一夜間從各地搜羅來的,好不容易湊到了數……莫要怪她擾了清淨,祖師爺福生無量。」
周映煬小隊住進了三姑堂的南屋,他們透過窗往外看去,就見絲絲縷縷的黑氣從棺木和罈子上升起,扭曲成無數恐怖的人面,伴著佛號朝高天飛去。
而謝此恆在三姑堂的北屋落腳,正坐在一個老舊的蒲團上靜心打坐。
少頃,耳室堆箱子雜物的地方傳來動靜,他睜開眼看去,就見一條烏梢蛇卷著一張畫,從耳室游到了他面前。
烏梢蛇把畫放下,又安分地在蒲團下盤好,態度十分恭敬。謝此恆拿過畫一看,就見畫上的女子孩童栩栩如生,而一個紅衣小孩的身影正在漸漸變淡。
忽然,畫作無火自燃。
北屋的門洞開,燃燒的畫作浮在半空飄了出去,化成灰燼灑落在楊柳的棺木上。那烏梢蛇直起上半身吐出蛇信,恍若開了智般,目中似有淚水。
謝此恆:「你要隨她同去,她卻要你獨活?」
烏梢蛇點了點頭。
謝此恆:「那便活著,莫負她為你掙的一線機緣。」
聽罷,烏梢蛇游出了北屋,如一抹幽魂般游到厲蘊丹身邊。
她投來疑惑的目光,卻見烏梢蛇盤纏在罈子外,用絞殺的方式擰開了壇蓋。而後,祂一頭扎入罈子里,咬住了內中相柳的三寸。
兩蛇頓時纏為一體,撕咬得不分彼此。卻又在血肉零落中漸漸合到一塊,逐漸化作一條遍體鱗傷的青綠色小蛇。
剎那,沖天的煞氣從壇口湧出,在超度聲中漸漸湮滅。而距離壇口最近的厲蘊丹恍若一夢復歸百年前,看到了楊柳最後的掙扎與犧牲。
畫面如重重魔影,晃在她眼前。
鬼娃與曹家聯合對付楊柳之日,她已有身孕一月有餘。彼時,她精神不濟、實力滑坡,栽在了鬼娃手裡,又在察覺到鬼娃企圖用柳仙布陣的意圖時,毅然決然地與柳仙割裂合作關係。
她的虛弱會拖累柳仙,她只希望祂快些逃脫,千萬別落在這些人手裡,淪落成風水大陣的陣眼。
可誰知魔高一丈,她尚未切斷與柳仙的聯繫,柳仙就落在了鬼娃手裡。
泥人尚有幾分脾氣,楊柳當了十幾年出馬弟子,再溫柔也有血性在。
她舍了腹中之子,舍了再生為人的機會,用與柳仙最後的聯繫換來祂的部分魂魄,讓祂借她腹中的血肉重獲新生。
當成形的烏梢蛇爬出她的腹腔,就意味著被鬼娃奪走的柳仙有缺,風水大陣永不得完整。如此年復一年,鬼娃與曹家必被反噬!
楊柳帶著一腔怨恨死去,卻依然希望柳仙能活。
「小青龍,待風水大陣反噬那一日,你可以重獲自由。他們困不住你,你遲早能回歸山林。」
「日後若是再出山,切莫找像我一樣的出馬弟子了。我耽於情愛,給你招來了災禍。」
「對不起,小青龍,無法陪你成地仙了。」
她用自己最後的血肉為祂開了一條生路,然而萬物有靈,柳仙更甚。她要祂活著,祂何嘗願意讓她去死。祂從來與她心意相通,奈何祂在她有生之年都修不出人形。
祂只是一條修了三百多年的小蛇。
膽小怕事,因為畏懼修行五百年必渡的成蛟天劫而下山,一心找個弟子出馬合作,好通過討封之法混個地仙噹噹。
祂爬出深山老林,尋到了正值豆蔻年華的楊柳。
這是緣,也是劫。
祂與楊柳相伴十幾年,如夢似幻。祂迫切地希望自己不是一條蛇,而是一個活人,偏世上沒有萬全事,她只能活百年,而祂註定會錯過她的一生。
事實也確實如此……
楊柳一直認定是她給祂帶來了災禍,殊不知,如果祂不畏渡劫一心修煉,那麼她不會成為出馬弟子,或許還會有幸福圓滿的一生。
是祂連累了她。
而這,也是祂要渡的劫。
壇中盛著一灘膿血,血泊中躺著條奄奄一息的青綠小蛇。祂奮力地往壇口探出頭,久久注視著棺木的位置,一動不動。
厲蘊丹看到,那棺木中放置的照片燒了起來,像是在燒毀累積的怨恨,化灰隨風而去。有新娘的虛影淡淡升起,又化作零散的星光消失在空氣里。
一個,兩個,三個……八個。
楊柳、楊柳……
她沒看見楊柳。
只是八月的天薰風吹來,竟然帶來了只有春天才能見到的柳絮。它們漫天飛舞,有一抹白飄飄悠悠,落在了柳仙的頭頂。
厲蘊丹輕嘆:「願來世安康。」
恩恩怨怨到底為止,塵歸塵、土歸土,能投胎的去投胎,不能投胎的待從頭。
是夜七點,九口棺木被運至外郊,並付之一炬。
厲蘊丹將罈子放在地上,就見柳仙遊出了罈子,繞著灰燼轉了一圈又一圈,才哀哀回首,又游向了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