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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雪峰之巔,鍋底架起。烤魚烤肉,噴香四溢。
厲蘊丹與他說了夢境,等待他的解惑。而謝此恆見她半分不瞞、什麼都告訴他,心頭頓覺很「滿」,有一種情緒像是要溢出來似的。
他帶著笑,溫和道:「八萬餘年,盤古方為盤古;萬八千年,伏羲才是伏羲。你成神才多久,何必這麼著急?」
筷頭一頓,這話倒是點通了她,她確實急於求成了些。欲速則不達,有時候越迫切想得到的東西,反而越得不到。
厲蘊丹:「是我急切了。」
她大可以等一個任務期較長的試煉場去解決這個問題,往後機會多得是,確實沒必要今天就完事兒。
「也是我著相了……」
謝此恆搖頭,將烤熟的肉全夾進她碗裡:「著相是常事,萬事萬物皆有迷惘時,包括我也是。」
「你也?」厲蘊丹一笑,「瞧著可不像。」
「我只是冷淡慣了,以至於誰也看不出來。」謝此恆緩緩道,「那時我還年幼,習劍不久,對劍甚是喜之,連睡時也不撒手。」
「一日師父的故友到訪,未見師父,先看到了我,便哄騙我說『劍即是劍修之妻,你要善待於它』,我信了,為此迷惘了好久……那時我不懂,為何劍是劍修之妻,劍修卻把劍踩在腳下御空飛行?這算是善待嗎?」
「那些日子練劍也不用心,叫師父看出了端倪。喚我一問,師父怒極反笑,提劍將那叔伯打出宗門,才解了我的疑惑,劍即是劍,是劍修的尊嚴性命,不是『妻子』。」
猶記得那天師父在大殿上破口大罵,聲振寰宇,幾乎把宗門上下連帶著他自己都罵了進去:「說劍是劍修妻子的,純粹都是污衊!我們劍修滿門清白,一心一意,最多就三把輕劍四把重劍,是哪個不要臉的在外傳我們三妻四妾,害得我們娶不到妻!聽著,以後誰說劍是劍修妻子的,一律打死!休想害我門派法脈斷絕!」
那天起,他總算又能直視劍了。
厲蘊丹:……我們的迷惘不一樣。
謝此恆:「時候到了,迷惘自會解開。但在到時候之前,你需得解開自己的心。」
放輕鬆了,開悟自然會來。
厲蘊丹失笑,夾了幾塊肉吃。一見他碗裡什麼也沒有,便道:「不合胃口嗎?你怎么半點不吃,是吃膩了?」
謝此恆:「不知為何,看你吃得好,我便也飽了。」
「你這話說的像我母后……」厲蘊丹道,「幼時不想吃飯,滿宮殿亂跑。母后乾脆讓大宮女把我綁在柱子上,親自餵飯,餵完她也氣飽了。」
謝此恆:……
說起往事,厲蘊丹頗為感慨:「若是還在皇宮,我大概不能這麼肆意地吃東西,一道菜要經過驗毒試吃才能遞到我面前。你幼時雖無親人在側,卻活得自在;我幼時即使睡在母親房裡,也深感不安。」
她說了很多:「我的父皇有很多孩子,我只是其中之一。做個公主不起眼,卻也是年少時的保命符。可說是保命符也不盡然,有時候還是奪命符。皇子傾軋,多會連累到公主……」
她七歲時,比她小兩歲的一個妹妹被人推下太和湖淹死了。
宮人一口咬定是年僅八歲的七皇子所為,是孩子間不小心的打鬧釀成的災禍,可饒是如此,她那位七哥也早早地被父皇厭棄,放一邊不再管。
帝王薄情,待親子也是如此。
「皇子爭位的事,從娘胎里就開始了。我人還沒長開呢,就聽三哥跟榮國公府的公子說他母妃與我母親交好,他就是我親哥,能做主讓我嫁去榮國公府,來個榮上加榮,親上加親。」
「呵,榮國公府已經功高震主,他也有妹妹,居然讓我去?這份心意我是領了,所以五年後,他是我手刃的第一個哥哥。」
她滅掉了所有對她不懷好意的人,榮登大寶,卻也成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然而,她很享受這種狀態。
厲蘊丹:「我殺過親兄弟、親姐妹,甚至我的父皇都是受了我氣才咽氣的。我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身上的血味早就洗不掉了。偏偏,我連一絲負罪感也無,是否我天生就如此涼薄?」
謝此恆:「不過是求存罷了,你不殺他,他便殺你,既如此,還不如你活著。」
厲蘊丹:「不覺得我殘忍?」
「我只慶幸活下來的人是你。」謝此恆道,「不然,我會死在第一場試煉中,跟那條大蛇一樣被人踐踏遺蛻,死後還要看著妖魔肆虐人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譬如你我,沒有以前的你,就沒有現在的我。」
「無論你做過什麼,想做什麼,要做什麼,我都不會覺得你有所缺漏。」他注視著她,目光專注又認真,「你是人皇,合該如此;人皇是你,順理成章。」
「我只想跟在你身後,看你走到更高更遠的地方。」
真龍只追隨天子,他只關注於她。神獸終生只擇一主,他曾以為自己人性多於獸性,絕不會跟人有過多的交集,不想死過一次後,他竟是遇到了一個想簽下天道契約的人。
只是,他心裡有「魔物」作祟,想要向她索取的遠不止追隨這麼簡單,還想要更多、更多……
謝此恆斂目,思緒紛飛。
卻聽厲蘊丹一笑,給他倒了一杯酒,道:「跟著我?我是帝王,你就不怕狡兔死,走狗烹嗎?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如果我有朝一日殺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