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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厲蘊丹不語也不動手,只靜靜地看著他。然而,哪怕她見過無數人,此時也分辨不出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她:「幾個意思?」
巫舒華引頸受戮,道:「不過是不想活了,僅此而已。」他垂眸,聲音平和,「不知你願不願意聽一個將死之人說一段往事。」
厲蘊丹:「我時間有限,你長話短說。」
並拔出了刀。
巫舒華苦笑一聲,嘆道:「也罷,是我自作自受。」
之後,厲蘊丹聽了一個不長不短的故事。它始於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三千界還是統一的大界,久到巫舒華尚未成仙……
巫河大國,巫舒華為巫族出身,天生擁有溝通天地的能力,是為「大巫」。
大巫巫力深厚,雖為凡人之體卻能御使神力,上能令仙人給三分顏面,下能讓大乘不敢放肆。可以說,做個大巫什麼都好,只要能保大國安泰,就能享盡天地人三者的敬重——唯有一點不好,巫是人類的代表,因此他的壽元與活人持平。
時間一年年過去,他從十五歲走到二十五歲,娶了一位妖族的狐女為妻,誕下一個女兒。一家三口本是其樂融融,可隨著時光流逝,當第一條皺紋爬上他的臉,他的心態就失衡了。
他會老,他會死,而他的愛妻依舊年輕貌美。
他想活,他想長久,不料正是這一份妄心讓他行差踏錯,甚至開啟了一個錯亂非常的時代。
彼時,巫舒華不年輕了。根骨已定,修煉的境界也有限,轉為修士不僅活不長,地位也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腳的「低境界」。
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巫,他哪能甘願?為此,他決定對自己痛下猛藥,尋了一條最適合他修煉、卻也最容易走偏的「多情道」。
棄巫從修,多情在心。不知是道心影響還是他本性如此,成婚多年他待妻子日漸冷淡,並有了別的女人……這是他們決裂的開始。
是他自作自受,愛妻與他決裂,愛女恨他入骨。在她們眼裡,他虛偽貪婪、不顧家庭,實不配為人夫、為人父,希望與他此生不要再見,她們覺得他噁心至極。
他後悔過、自厭過、懺罪過,然而無論他做什麼都挽回不了舊愛。她們與他一刀兩斷,他日日活在煎熬里,可修了多情道的心又貪戀著新鮮的人。誠如她們所言,他是個偽君子。
就這樣一年年過去,他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日夜思念妻女恨不得自戕,一個縱情聲色留戀美人,認為春宵苦短,為美人做什麼都值得。
他是修成了大能,而後也成為仙人,更是一朝成神,風光一時無兩。可他明白,禍根早已埋下,他已經分不清修煉成神的是自己,還是體內修著多情道的「他」。
巫舒華修了九萬年成神,而他的妻女早分別殞身於雷劫之下。從此他高居虛空,這事便成為了他的心結,死結解不開就成了心魔,漸漸地,主修多情道的「他」復甦了。
為了體現神仙的至高無上和神力的宏偉難越,他聯合其餘八神將大界劃分為三千界,拆散了無數有情人與家庭,卻冰冷地吐出一句「合該如此」。
為了割裂上下界、分離神人心,他說動另一位神給仙界設下時空大陣,形成「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局面。
又為了彌補自己的心結,他定下了「下去容易上來難」的規矩,為的就是「入了局又不是真入局」的脫離感,他必須在一次次挽回失敗後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象,真正的她不會拒絕我」……
而後分神下界、投胎轉生,他瘋狂地重塑自己,想在「妻女」心中留下最好的印象。
他不忠,他的分神定是忠誠之人;他不義,他的分神定然很講義氣。他修多情道,分神就修無情道和至情道,甚至做個和尚也好;他薄情無比,分神一定情深似海,認定就不會再變。
妻女認為他虛偽小人,他就立誓要當她們的英雄。是以,分神願為她們而死,願為她們抵擋雷劫,更願意為她們獻出性命!
他什麼都願意,他只想彌補!可惜……
巫舒華:「譬如幻夢,如露亦如電,是我痴心妄想,是我輸得徹底。」早在走上多情道的那天,他就是失去她們了。
可笑的是,這份「明悟」還是被厲蘊丹罵醒的。
巫舒華:「原來多情道,才是真正的無情道。無妻無女,無有自我。我是誰?我是我,又不是我,我還是我。」
每逢心魔更甚、三千界覆滅,他都會讓人間重啟一次。不知是他的心魔太厲害,還是他本就很強,神之境的八位神相繼死在他手裡,連神仙都換了一批又一批。
一次次重來,一局局重蹈覆轍,他已分不清自己是神還是魔。或許都是,或許……都不是。
「你說得對,我誰也不愛,我一心只有我自己。」巫舒華看向厲蘊丹,「我正是畏懼死亡才成了神,而不是為了愛留在她們身邊。此心已盛滿魔影,此身已是惡業相纏。煩請你送我一程,我已經活夠了。」
「我想見一見,她們……」他低下頭。
見他不再言語,厲蘊丹舉起了隕鐵橫刀。以神力覆蓋刀面,她的眼神很冷:「我給你變什麼狐狸?就這麼殺死你得了。倒不是我冷酷無情,而是你不配罷了。」
厲蘊丹:「放棄道的人是你,捨棄妻女的人是你,背離自我的人也是你。與其說你的妄念生了心魔,倒不如說你就是心魔本身,而你的妻女是妨礙你成為魔的最後一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