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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長街寂寂、燈色昏昏,空落落的街道上迴蕩著她們的腳步聲。牛皮靴子踩過路面,時不時磕到散亂的石子,細碎的咔嚓聲和著烏鴉的怪叫,愈發顯得人間冷清。
待夕陽的最後一縷光淹沒於西野,小鎮的最末一盞火也湮滅於無聲。
惡魔執掌漫漫長夜,女妖占據淼淼大湖。活人的生存空間正在被一點點壓縮,可他們無力反抗也無能為力。
有且僅能做的是附耳在牆上,聽著驅魔師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再合手祈禱,字字懇切:「神明啊,我向您祈求!」
「請您憐憫我們這群可憐人,讓死亡終止,讓噩夢結束……」
神明有沒有聽見很難說,但厲蘊丹功力深厚,算是聽得一清二楚。大抵是「神明」這個詞觸動了她的靈光,她腳步微頓,忽地轉過方向。
宣幽儀一愣,毫不遲疑地跟上:「大佬,要去哪兒?」
「去教堂。」厲蘊丹道,「聽說教堂收錄著一張女巫的畫像,百年前的。」
鄉紳兄弟說起過女巫畫像的事,前後只提過一嘴半句,厲蘊丹卻記在了心裡。
如今天色已暗,想來教堂空空如也,正適合她一探究竟。即使原住民不允許外鄉人進入教堂,可看到她們進去,他們敢攔嗎?他們敢在黑夜高舉火把、呼喝著要她們出來麼?
終究是不敢的。
畢竟,誰會為了多管閒事而讓自己被惡魔盯上。
於是,她們暢通無阻地進入了教堂。
教堂不大,做工卻精。寧圖小鎮傍湖而居,食物豐富、麥田大收,總體稱得上富庶。可居民依舊住著木屋,鮮少有搭磚的建築,唯獨這教堂全是用磚砌成,造得結實又經典,不僅有穹頂壁畫,還有玻璃彩窗。
見此,厲蘊丹只一個念頭:真出息了,什麼都有。
宣幽儀卻有種時空錯亂感:「穹頂壁畫,曼陀羅花紋的彩窗,回到文藝復興了?但又有工業後期的服裝款式,大雜燴嗎?算了,反正歷史人物的名字一個也對不上……」
厲蘊丹隨她絮叨,等她摸索夠了,便借著月光的「照明」去探查一個個房間,本以為會擾到什麼牧師修女,結果發現連個人影也無。
或許在以往的歷史中,教堂是最易受惡魔進攻的地方,故而人人自危,再不敢在這裡過夜。
厲蘊丹裝走了一囊袋聖水,從底樓繞到鐘樓,再從鐘樓尋到地窖。最終,她在一個落了鎖的地下室中找到了女巫像。
人們把女巫像與一眾惡魔像放在一起,將之定義為「惡」的象徵。
他們沖這些畫像詛咒過、發泄過,不少繪著惡魔的畫上糊著泥巴與腳印,個別還留存著灼燒的痕跡,倒是女巫像保存得相對完好,幾乎沒受到什麼傷害。
厲蘊丹拿起畫像,輕輕抹去積灰——
只見一名紅髮碧眸的女巫躍然紙上,她戴著黑色紗帽、手套,身著深黑大裙,塗著大紅口脂。哪怕她板著臉沒有一絲笑影,那明艷大方的模樣也分外奪目,譬如怒放的野玫瑰,顯得美麗且神秘。
縱使判定她為惡人,但人們也不太想踐踏她的畫像。這無關善惡,純粹是不想銷毀一件藝術品。
宣幽儀:「她好漂亮!這要是放在現代,就算她作惡多端也有人會說『姐姐我可以』、『性別不要卡太死』。」
厲蘊丹對她時不時蹦出的傻話已見怪不怪,她仔細翻了遍畫像沒發現不妥,後又搜了遍地下室,在一無所獲後才決定離開。
她記住了她的模樣,知道了她的名字,接下來就是去驗證女妖是不是女巫了。
午夜時分,寧圖湖畔。
大霧瀰漫,籠罩著一整片湖區;野草瘋長,淹沒了無數條小徑。近三月的荒廢,湖畔的人氣已經散盡。枯藤纏繞,老樹虬結,木樁上拴著來不及回收的漁舟,河岸邊橫著被浪衝上來的白骨。
水草在湖中搖曳、搖曳,而水面就就像一塊黑鏡,似乎能映照出死人生前的臉。荒頹、糜廢,寧圖湖頂著「生養萬物」的美稱,現今卻成了奪命的極陰之地。
厲蘊丹能感覺到湖上凝而不散的怨氣。
極目遠眺,她的視線足以穿透濃霧,看清周邊的樹妖瑟瑟發抖,察覺路過的惡魔避散而去。很明顯,它們畏懼湖中女妖,並不想在她的地盤惹事。
如此便好,適合掌燈。
就算亮燈引來了惡魔,但它們未必敢動手。要真敢動手,絕對是比湖中女妖更強大的魔物。屆時,她大可裝得柔弱一些坐山觀虎鬥,等他們兩敗俱傷再坐收漁利。
算盤打得噼啪響,厲蘊丹點亮短燭,走向湖邊的木樁解下一艘漁舟。
宣幽儀有些怕,問道:「大佬,怎麼點起了蠟燭?」
厲蘊丹:「引怪而已。」
她沒多做解釋,要是說清了這就不叫計劃,而是「大聲密謀」。但凡湖中女妖不是個蠢的,聽完這「密謀」後還會上當就有鬼。
她利索地坐上漁舟,順手撈過船槳,又對宣幽儀說:「你是跟白馬一起呆在岸上,還是上船與我同行?先說好,我還沒試過水戰,萬一船翻了可沒空顧及你。」
厲蘊丹會游泳也會閉氣,在水中尚有不少戰力。但這僅限於單打獨鬥,要是再帶上個人就說不準了。
可不帶又錯失了一次實戰機會,她帶宣幽儀出來就是為了讓她見見世面、練練膽子,雖死亡風險大,但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歷練最能讓人成長——她不能每一次都等她去救,她必須自己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