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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歇斯底里大叫。
這一回崔緹心底沒了怕,獨剩下哀。
為自己,為這可憐的女人。
「母親。」她輕聲呢喃:「一個女人,拿衰弱的身體固寵,拿初生的嬰兒固寵,是為下下策。」
閨房倏地一靜。
西寧伯夫人驚得說不出話,脊背爬上驅不走的涼。
這個女兒……
這個令她感到厭惡感到陌生的女兒,原來也能給人說不出的恐懼感。
倉皇的腳步聲響起,漸漸不可聞。
崔緹繃緊的脊背放鬆下來。
她受不了西寧伯夫人大吵大鬧。
良久。
白鴿端著熱騰騰的湯藥進屋:「姑娘,眼睛好些沒有?」
灼熱感褪去,連大夫都說不清刺痛的因由,崔緹睜開眼,駭人的紅色不復,白鴿鬆口氣。
「這個節骨眼可千萬別出什麼意外,沒事就好,姑娘,奴餵你喝藥。」 。
「病了?」
金烏西沉,碎金般的流光灑進來,裴宣正試穿明日成親要穿的喜服,聞言急忙看向母親。
裴夫人嘆她全然把對方放在心坎坎,忙道:「請了大夫,只是小題大做,虛驚一場。西寧伯夫人傳人來說不影響舉辦婚宴。」
得她寬慰,裴宣還是擔心:「真沒事麼?」
「沒事,諒他們也不敢欺瞞咱們家。」
裴宣慢慢點頭,一整宿沒睡好。
天邊現出魚肚白,沉睡的相府慢慢醒來,各人按部就班忙活郎君娶親之事。
彼時,住在芙蓉街的裴修撰得了朝廷給的婚假半喜半憂地準備迎娶新娘子,身在牡丹街伯府的崔緹亦早早起床,梳洗過後由妝娘好生為她打扮。
西寧伯夫人頭回嫁女,來得卻是很晚。
女兒家出嫁這日要忙碌的事情不少,梳妝打扮費去小兩個時辰,與家人話別又費去半個時辰。
所謂的話別,多半是西寧伯說,崔緹聽。
冷落長女十八年,扔在南院不起眼的盲女竟得了宰相嫡子的青睞,不得不說緣分是很玄妙的一樁事。
別的時間與崔緹耳提面命地說話不妥,只剩當下半個時辰讓西寧伯過足為父的癮。
過了今日,他便有一門強大的姻親,一個前途無量的女婿了。
「好了,還沒說夠?」
西寧伯夫人看不慣當前『父慈女孝』的畫面,低聲制止演上癮的西寧伯。
崔黛嫉妒得眼珠子泛紅,得知崔緹『生病』,她向母親提出『代嫁』的想法,哪知一向寵愛她的母親言辭激烈地反對。
西寧伯府得罪不起相府。
往後嫁了人,崔黛也得罪不起崔緹。
一個瞎子飛上枝頭做鳳凰,崔黛臉上火辣辣的。
就在不久她還趾高氣揚地教訓那瞎子,家雀就是家雀,永遠做不成鳳凰。
憑崔緹的能耐自然做不成鳳凰,若有人捧呢?
黃昏時分,鑼鼓開道,裴宣頭戴官帽,胸前系大紅花,身騎高頭大馬,身後是八人齊抬的喜轎。
鼓樂成雙成對,轎夫仰著脖兒唱小曲,迎親隊伍熱熱鬧鬧。
瞧呀,捧那瞎子的人,這不就來了?!
第14章 新婚夜
「新郎官來了!」
婆子一聲喊,西寧伯再不好和長女磨磨唧唧,當了十八年的甩手掌柜,一朝送女兒出嫁,他心情複雜,這會倒是念著崔緹是他骨肉了。
離別之意方起,被其夫人重重地擰了腰間肉。
忍著沒喊出聲來,西寧伯送女出門。
崔緹沒嫡親兄長,拒絕了母親讓崔家旁支的一位兄長背她上轎的好意。
八抬大轎落地,裴宣翻身下馬,胸前繫著的大紅花迎風招展。
她乃相爺嫡子,能迎娶西寧伯養在南院的盲女於崔家來說是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她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這,沒人攔路。
宋子真和鄭無羈穿著儐相服守在她左右,門神似的。
周遭吹吹打打聲不絕,來看熱鬧的人很多,夕陽西下,餘暉傾灑大地,宋子真低聲喊:「來了,來了!」
新娘子來了。
崔緹穿著紅嫁衣,蓋著紅蓋頭,在西寧伯夫人和白鴿的攙扶下走出府門。
五月的風溫煦,楊柳搖晃細腰,崔黛站在母親身後總算見著她的『姐夫』,怎一個意氣風發唇紅齒白的少年郎?
「小婿見過岳父,岳母。」
裴宣俯身行禮。
西寧伯激動地虛扶她,場面話對上裴宣溫溫柔柔滿是真誠的眸子,忽然說不出口。
他輕嘆:「緹兒我就交給你了,她生來目盲,吃了許多苦,你娶了她,要待她好。」
「是。」
西寧伯夫人看她溫文爾雅,禮節周到,面上也有光彩,笑著將崔緹的手交過去:「行光,這就是你的妻子了。」
裴宣為人謹慎,輕輕喊了聲「阿崔」,蓋頭下很快傳來一聲軟軟的應答。
是崔緹的聲音。
她笑顏愈盛。
害羞躲到後面的崔黛卻是白了臉。
虧了阿娘沒同意她代嫁的主意,這人竟是有備而來,這是多信不過他們西寧伯府?
大昭嫁女講究哭嫁,哭得越凶,越捨不得女兒離家,西寧伯硬擠出兩滴淚,西寧伯夫人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她還念著昨日崔緹刺激她的那番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