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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消平日沒有事情,她就獨自留在鶴衣峰,孤獨得實在有些過分。
此後幾年,卿舟雪每日所做的,大抵是她師尊當年的日常。
她從山下抱養回了一隻小貓,特意挑了三花色的。
這只是小母貓,還沒有生出太高的靈智,每日只會追著自己的尾巴撲咬,追得睏倦了,便縮在她腿旁打呼嚕。
卿舟雪也有出門的時候。
那便是每逢拍賣時。或是去各地搜羅一些書籍,好將空洞洞的書房填滿。亦或是到了每年的時辰,去阮師妹墓前給她帶點酒菜。
放下這兩個字,說來簡單,但於她而言卻如灌了鉛一般沉重。
人光是“不生執”就已耗費了全力。
卿舟雪沒辦法做到不念不想,每當念想過重時,她鋪開筆墨,隨手記一些東西。
日常瑣事,犄角旮旯的。
春去秋來,四時更替。
然而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破土生長,葳蕤成詩。
她不知寫了多少封信時,耳畔忽然響起一聲微弱的:“卿兒。”
空空靈靈的,帶著回音。
卿舟雪頓住筆頭,沒有說話。如果這是幻聽,於她而言是得之不易的安慰。
她像是望著湖面上的一汪水月,輕呼一口氣也能將其揉皺,於是只好屏息沉默。
這嗓音似她。前一字調柔,後一字輕,兩個字都浸滿了喜愛的意思,但是她咬字端正,卻總不會過於膩歪。
天底下,也唯有雲舒塵能喚她這樣好聽。
“聽得到嗎?”
聲音像是有些疑惑了。
卿舟雪手上的筆忽地倒下去,砸在剛剛風乾的墨上,激起一片墨點,甚至濺污了胸口。
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渾身的血液都湧入心頭,某一處,溫溫熱熱的。
“……師尊?”
“嗯。”
卿舟雪倏地站了起來,腳邊蜷縮著的小錦也一下子瞪圓眼睛跳開,嚇得竄上了樹。
“你在哪裡?”
她一時感覺自己舌根喉頭髮酸,織出這句話時,上唇和下唇幾要打架。
是真的嗎?
萬一再是夢呢?
“在你身體裡。”
“還以為你能早點發現的。”
那聲音有些嫌棄:“畢竟,自我隕滅以後,太上忘情應當再沒有和你說過話了?嗯?”
耳畔的聲音愈發清楚。
卿舟雪甚至能想像得到她說這話時是什麼神態。大抵是彎著唇,故作不屑,再瞥她一眼。
可是雲舒塵沒有實形,卿舟雪無處可擁,她走回寢居內,順手點燃了九和香,再將被褥抱緊。
欣喜如狂,悲喜交加,欲哭無淚,失而復得……她這時方知人言多麼貧瘠,縱然這麼多個字眼,亦無法描摹她此刻的心情。
“那段時日你神志有些不清楚。”她說:“許是我與太上忘情在你體內鬥法的緣由,你現在還有不適麼?”
卿舟雪搖了搖頭,忽然想起她可能看不到。便道:“沒……沒有。你贏了麼?有沒有受傷?”
話剛一出口,便知問得有點多餘。
“和她鬥法挺累的。”
“不過還好。”
“卿兒與我常年雙修,甚是親和我的神魂,十分舒適……養了這麼多年,總算能開口說話。”
需得溫養這麼多年才能開口,一定相當慘烈,損傷頗重。
原來那一世的雪山之頂,卿舟雪耳畔聽到的回憶是真的。應當是師尊設法提醒她。
原來魂燈會在她靠近時亮一瞬息,到底……到底不算她眼花。
“真好。”
心緒翻騰良久,最終像是塵埃落定一般,漸漸沉澱下來。
屋外的斜陽灑入床榻,甚至有幾縷照到了她臉上。
卿舟雪微微眯起眼,最後眉梢展平,閉上眼去感受那光熱。
眼前一片橘紅。
第203章
雲舒塵的聲音還有點懶散,像是初醒,與她簡略講了講前幾年這一副劍魂之軀中發生的龍爭虎鬥。
卿舟雪本想聽她是如何掐滅太上忘情的神魂的,但是聽著聽著,又忍不住被她的嗓音吸引,呼吸也漸漸輕緩下來,直至徹底屏住。
她憋了一會兒氣後,感覺自己的靈魂也被拉扯了一下,隨後便睜開眼。
“我不會被你一口仙氣吹跑的。”
卿舟雪彎起了眼睛,但是卻不像是在笑。她現如今也不知該笑該哭,總之此時也不知在想什麼,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濕了眼眶。
她小心地不讓眼淚掉在被褥上,想要講點別的高興的事。但是她思來想去,發現這段時日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竟沒剩幾件是鮮亮的。
雲舒塵卻已經覺察到了什麼:“莫不是想說,‘你若是和她斗輸了,那此後便魂飛魄散’這樣晦氣的話?”
卿舟雪以指尖沾了沾眼眶,輕輕嘆了口氣。“……這是在賭命。”
“並非。”
師尊的自傲大抵都用在了這些籌算上,她幽幽道:“這是一石二鳥的上選。既成全了你的道法,也有勝算除滅了那個女人的殘魂。”
“那時我知她在你身體中一日,便膈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