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柳長老冷眼看著這一切——直到這兩團東西快要壓壞她的苗圃。
她淡定地走過去,單手拎起王五,一掌拍碎了他的天靈蓋,這才消停。
“師尊!”
白蘇掙扎著站起來,顧不上自己身上的抓痕,傻眼道:“死人了……”
卿舟雪也一時愣住。
“人各有命數。早該死了十幾年的東西,留著作甚。”柳尋芹拂袖而去,拋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話。
王五的屍身與常人不同,一旦生氣斷絕,一股黑氣從額頭冒了出來,然後馬上化為了一朽枯骨。
他……他根本不是活人。
但似乎自己並不知曉。不光是他,修為不夠的兩位小仙師,也沒能一眼看出來。
雲舒塵輕嘆了口氣,柳尋芹一句話都把題點破了,那女人真是一如既往的無趣。
她剛剛站在一旁隔岸觀火,樂於見這兩個小弟子被嚇得手足無措,還蠻好玩的。
“妖力能維持屍身不腐,但記憶永遠會停留在死去的一刻。”
雲舒塵饒有興致,她抬起手,那具枯骨慢慢爬起來,黑洞洞的眼眶盯著人瞧,瘮人得緊。
略帶沙啞的聲音,從幾顆殘缺不全的牙齒中發出來,逐漸還原了事件的全貌。
武德三年。
竹山村筍溪旁,炊煙繚繚,祥和富饒。
他出生了,父母親不識大字,就叫他王五。以顯得家中孩兒多,兆頭好。
家中養了雞鴨,外頭掛著干肉,便要提防著黃鼠狼。老一輩的人說黃皮子不能打,但是新一輩中,倒是覺得這是邪物,放到村里不乾不淨的,普通人家看著的會打死,然後一把火燒了。
但是小孩子是斷然不懂得什麼邪不邪門的。他只是像喜歡著狗兒貓兒一樣,喜愛著各種活蹦亂跳的生靈。
四歲時,他坐在門檻上,大人暫時沒空子理他。他看著門外遠處,竄來了一隻細細黃黃的小東西,瞧著極機靈。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似乎是在窺伺架上掛著,半新鮮的肉乾。
但那小東西不敢靠近。
他咯咯笑了,那小東西嚇得一竄,馬上離了四五步遠,不過回身看他沒有追回來,就站定在原地重新觀望。
王五踮起腳尖,拿起肉塊,遠遠朝它丟過去。似乎驚到了它,那小東西謹慎地溜得老遠,一下子沒了影子。
沒了。王五找了幾圈,很是失望,癟著嘴開始哭,直到他親娘來將他抱走,埋汰道:“再哭,再哭——仔細黃皮子妖怪把你吃了去。”
他就這樣和黃鼠狼結下了緣。
黃鼠狼有靈性,每隔幾日,又出現在了這家人的門口。王五高興極了,他冒著挨打的風險,把家裡的肉乾又丟出門外。
這次黃鼠狼低下頭嗅了嗅,確認是食物以後,叼起就跑。這樣一回生一回熟,一獸一人竟也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熟悉起來。王五有時候能在門口撿到一些從未有過的小玩意——貝殼,破碎的玉石,甚至偶爾還有細碎的金子。
每當他蹲在地上慢慢撿的時候,那隻黃色的生靈,總在不遠處蹲點看著,看著他撿完了,再竄入樹叢消失不見。
他開始叫它小黃。它像是精怪一樣,每次他一喊,小黃總是會在某個地方冒出來。
有一年春天后,小黃再也沒有來過一次。王五一開始在等,後來漸漸失望,這心思便逐漸淡了。
直到明年的新雪覆了舊時的秋葉,後年的春草又重新冒了出來。
王五在偶一日掀開窗戶時,驚喜地再度發現了那個黃色的影子。“小黃!”
小黃身材瘦削,皮毛蠟黃,不像以前那樣精神氣了。但是它的腹部鼓鼓漲漲,應該是下了崽。
王五掏出肉乾,正準備扔給它,卻聽到一旁的娘驚叫一聲。他還未反應過來,一根掃帚便結結實實地打了上去。
王五的心揪起來,他眼淚汪汪地掀開掃帚,又鬆一口氣——小黃跑掉了。
“最近這些日子,怎的又有這些東西了,前些陣子不還打了幾窩,做了好些新皮子麼?郎君,可把院裡的雞看好了。”他聽見娘親這樣對父親說。
後來幾年,王五都未曾見過它。他也從一個奶娃娃長成了個小郎君。
這些年收成不好,家裡的活計越來越難辦。王五年紀到了,要去學堂讀書,讀書是要錢的,他見娘親身上的衣服都縫補得只剩糾結的線團,又看桌上半年不見葷腥。
他便把這些年攢的一些碎金子碎玉料,從稻草堆底下翻出來,補貼家用。
父母生了疑心,這些東西零零碎碎換起來,倒有不少錢財,問他哪兒來的。王五如實說,黃大仙給我的。
“黃大仙?天底下哪有什麼黃大仙。”父親只以為是小兒的玩笑話罷了。
唯有娘親聞言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一把握住他肩膀,左看右看,將嗓子壓得很低,“這種東西晦氣,你怎麼沾染上的?我看見了……”
她成日碎碎念著,一場秋風一吹,竟是病倒了。起先還能下床走動,三五天光景,就纏綿病榻動彈不得,氣息奄奄地快要死去。
王五讀書的錢,從稻草堆里扒出來的錢,都投作看病之用,無異於精衛填的那片海中,一根漂浮的小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