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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卿舟雪仍然時不時吐血,次數越來越多。人心乃世上最難控制之物,眼不見則意不亂,其實離開雲舒塵是最為妥帖的選擇。
倘若因此道基俱毀,她現在所做的除卻讓雲舒塵空落了傷心,一切都沒有意義。
但她卻一直將這個念頭留存在心底,並未言之於口。
師尊日日在身側,她日日瞧著她,瞧成了習慣,沉浸在這麼多年的歲月里,常人皆很難以果決抽身。
可是雲舒塵的一顰一笑……卿舟雪幾乎在體內感覺到了窒息般的苦痛,情愛對於她而言與斷腸散無異。
當她再次在雲舒塵身上吐出一口血時,絲絲縷縷的紅染透了她的衣裳。
雲舒塵瞧在眼底,她靜默地抱緊了卿舟雪。
“你要走麼。”
她這樣問時,又將橫在她腰間的手臂環得更嚴絲合縫。
可是自己許諾過要一直陪著她的,卻忘了如今這一遭。
卿舟雪靜下心來,覺得為人不該失諾,尤其是對著雲舒塵。興許也有其他的法子,譬如暫且一個人獨居幾日,待到道心穩固再來見她。
她定了主意,剛欲開口,唇瓣卻被人抵住。
雲舒塵似乎唯恐她說出“要走”二字,反而看著她,緩緩垂下眼睫,先一步道:“你走吧。”
她俯下身子,將卿舟雪腳腕上一直鎖著的玄鐵環輕輕打開。
隨後她將其拿在手心裡,感受著上頭的餘溫,一時沒有動彈。
蓬勃的靈力終於不再拘束於卿舟雪的丹田之中,可以釋放於天地。
卿舟雪感覺整個人都輕盈了起來,就像驟然卸去了雙翼上沉重石塊的飛鳥。
但是在這一刻,也就意味著,她要脫離雲舒塵,獨自面對高天之上的狂風了。
卿舟雪重新站起身來,但她卻並未離去,而是駐足在了雲舒塵身旁。
雲舒塵也站起身來,玄鐵環因為被攥得太緊,靈力無異泄露,已經快要被她震成粉末。
她捏在手心裡——額上已經出了一層虛汗。方才在覺察到卿舟雪要說話的趨勢時,她心內某個不為人知的陰暗面又開始叫囂滋生,想要將卿舟雪徹徹底底拴死在身旁。
卿兒的善解人意,無聲的包容……並不會讓她學會放手和釋然,反而時時想要利用著她生性中的這一份溫和,更進一步。
任由這樣下去,興許終有一日會傷到卿舟雪。
雲舒塵趁著自己尚還穩定時,先下了決斷。她並不寄望於自己——無論何時,人心永遠多變,沒有任何人是例外……情蠱那件事已經讓她害怕,倘若再遲上一刻,她自己也無法預料局勢。
她別過頭,生怕自己再次後悔,聲音也冷淡下來:“要走,便快些走。”
卿舟雪幾步走近她,一步一聲,甚是平緩。
雲舒塵被攬過去,卿舟雪抱她的力度像是方才的那次回擁。她稍微低下頭,將下巴抵在她的肩膀,輕聲說:“對不起。”
雲舒塵閉上眼睛,這次沒有回應她。
卿舟雪在與她緊密相擁時,不知是不是只是心中所想,似乎能感覺到一點點波瀾。
她忍著肺腑的疼痛,清晰地感覺到兩顆心臟的跳動。
“太上忘情給我的那個夢裡,師尊在入劍冢時不慎驚醒了我,順帶還拿走了我的情根。此後我漂泊五百年,便是為了尋你而來。”
卿舟雪忽然笑了笑,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而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告訴雲舒塵這些。
但是臨別之際,卻莫名多言。
“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倘若開頭是如此,我竟覺得因果循環甚是奇妙。”
雲舒塵先是疑惑。
零星的記憶閃過腦海,似乎晃過了什麼。
她一時有如雷擊,愣怔在原地。
可是,那也許……
也許並不是一個夢。
第179章
雲舒塵壓下眸中一絲驚駭,假裝無事發生。
她自袖中拿出星燧,在其上悄悄施了一道法術,又將卿舟雪的手執起,將其放在她的手心裡。
明明滅滅的燈火,自覺地縮小,像是攥了一拳的螢火蟲。
“將此物帶著。”她囑咐道:“莫要丟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雲舒塵低眸時,看不出喜怒。
“你不需要了麼?”在卿舟雪的印象之中,此物對師尊而言意義非凡。
雲舒塵緩緩一笑。
“往事不可追矣。”
她說。
師尊將她送到了伽羅殿前,其下有很長的台階。一眼望去,連綿無邊。
卿舟雪負著劍,靜默無言地,一步步走下去。
雲舒塵駐於原處,沒有動彈。早在她搶走星燧,在劍冢之中佯裝與卿舟雪決裂以後,她便沒有打算再留於太初境。
隨後一直未歸,許是心底里還想照看一下卿舟雪。
現如今鬆手放開了最後一絲牽掛,她目送著她遠去。
雲舒塵神色雖然未變,不過內心卻並不如面上的坦然。她的心意在來回拉扯著,唯恐自己再多看她一眼,便會忍不住將人再次拖回來。
但是視線還是忍不住隨著她走。
卿舟雪走下一半台階時,不知為何,邁步的速度愈發緩慢,慢得像是在踏青,流連路邊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