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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全然陌生的新奇感覺自心底里漫上來,雖然並不怎麼愉悅,好歹也算是缺失情感的一塊碎片,被她小心地撿拾了起來。
良久後。
“……當年,也想不出別的法子。”雲舒塵靜靜地看著她,聲音飄在晚風之中,被一下子吹散。
卿舟雪睜開眼,心底的期望正隱約冒頭。
“你是從哪裡得知這些事的?”雲舒塵忽然又問,聲音放得比較柔和。
放在以前,卿舟雪肯定不會多想,只會順著話答。
不過此時,卿舟雪的思緒較為冷靜,她抽離來看,依她對雲舒塵的了解——師尊並不是真的想知道,而是拋出一個相近的話頭,這樣的轉折半點不突兀,且很是自然。
她循循善誘,又在晚風之中愈顯溫柔的語氣,亦很容易讓人坦言,將注意力挪過去。
又是如此。
“石壁之上,有鎮山神獸。”
卿舟雪的眉梢微蹙,凝視她良久,直到雲舒塵挪開目光,她才順著她的話緩聲答道。
雲舒塵方才多半猜到了此處,因此並非很意外,神色也沒什麼波動。
卿舟雪的聲音略顯得清冽,只蹦幾個字的時候,聽著多有冷淡。
雖說徒弟平日也話少,但兩人之間,似乎很少產生這般的僵持。
僵持良久。
卿舟雪的目光終究挪開了,她從看雲舒塵眼中映出來的月光,再到看江面上粼粼波動的碎玉,動了動唇,剛想和師尊說早些休息——
“……既然你什麼都知曉,何必還要我再說一遍?”
萬籟俱寂時。
雲舒塵開了口,嗓音卻在輕顫。
行船飄入一方山石之下,狹仄得很,擋住了所有的光亮。
卿舟雪面前五指一抹黑,什麼都看不清。在徹底的黑暗之中,女人不甚安寧的呼吸便變得如此清晰。
她將手中的寶劍放在一旁,向前摸索了一會兒,摸住雲舒塵的手腕。結果師尊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反而拽著她向前,兩人就這樣重重靠在一起。
卿舟雪被砸了一下,覺得胸口悶疼,還未緩過勁兒時,便被師尊又一把抱緊,她錯愕地睜開眼,雖說什麼都看不見,但能自肩膀上感覺到一絲溫熱淌下。
剎那間,水聲靜謐,風也止息。
“就是如此罷了。滅了人家滿門。有罪或是無辜,通通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她儘量穩著聲線:“我聽她的話,裝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還是有負期望。這數年浮沉,我無法活得像個魔,在仙家這邊也無甚歸屬感,只能這般自欺欺人……嗯,就是這四個字,自欺欺人。”
卿舟雪感覺自己的面頰上也沾了水,溫溫涼涼的,被她蹭濕了一片。
師尊從未在她面前哭過。
是正巧上方一片山石遮住所有光亮,卿舟雪不會看到她太多狼狽,這才將所有的自尊心勉強卸下。
她在流淚之前,甚至還丟了個術法把船定住,免得失去這一片天然的屏障。
卿舟雪愣了半天,而後抬手撫上雲舒塵的背,亦閉上眼,將她抱緊。
師尊……在哭什麼?
又是在害怕什麼?
她一時舉棋不定,拿捏不穩,便沒有輕易開口。
雲舒塵終於妥協,她講了許多,約莫都是以前的往事,說一陣,而後再緩一陣,一開始是聲音顫抖,直到後來,她幾乎難以出聲,死死抱著卿舟雪,仿佛要將她揉到骨肉里去。
但她至始至終,也沒有徹底放出聲來,只是沉默地流淚。
在這種沉默之中,卿舟雪忽然體會到了一種自暴自棄的意味。
她逐漸已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了,大都是聽不清的。
哽咽到最後,雲舒塵也有點疲憊,她靠在她身上,啞著嗓音,沉緩許久,最終呢喃了一聲:
“……卿舟雪,我很羨慕你。”
倘若她說喜歡你,中意你。卿舟雪很容易理解,但是“羨慕”二字,放在師尊對她之間,似乎顯得異常地不合乎道理。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來看,修為,權勢,乃至各方面的經驗,雲舒塵遠高她一大截。
直覺就在電光火石一念間。
卿舟雪通過她泄力後的一句輕嘆,卻隱約觸碰到了什麼。
“像今日這般就很好。只是下一次不再哭,便更好了。”
卿舟雪亦將聲音放柔,顯得很輕:“我只想要坦誠相待,至於旁的無關緊要。倒是甚覺奇怪,你殺的那些人,不管是不是好人,橫豎也與我沒半點關係,師尊為什麼這麼怕告訴我?”
“但是我——”
她的唇被卿舟雪的手指抵住:“沒有但是。就像此次一般,你不問,便永遠不會知道。”
一陣風起,船也終於動了動,再向前方有月色照耀的地方飄去。
昨夜過得昏昏沉沉,這小船一直順著江水飄,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會順著水回歸到哪條大澤。
無人控向,任憑自然。
“我們好像在往北上走。”
卿舟雪立在船頭探了探流向,而後又退了回來。
雲舒塵昨晚靠在卿舟雪身上睡了一夜,但因著那一番話,睡得也不是很好,夢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圓滿,半夜還驚醒了幾次。